是愚忠,或奸忠?
是忠于苍生、忠于本心,抑或忠于那荒唐至极、九五至尊的一人?
我翻遍史册与经籍,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君君臣臣、君臣有义。
可我眼中所见,唯有臣子之哀怨、百姓之哭嚎,和那沉沉不绝、刻于血肉骨骸之上的人间之苦。
我做错了事。
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弥补。
素来知书达礼的清和,如今却行事张扬,音容举止愈发陌生,竟连顾流音也与之来往。
我本以为她被顾流音哄骗,后来却听闻她只为查探那我不愿提起的过往。
起初我心中惶然,觉她陌生;可不久后,却又觉她熟悉得令人发怵。
那是曾经的沈廷遇。
是昔日未曾走错,尚未被魏贞牵制时的沈廷遇。
可她本不该涉入这浑水之中。
知得越多,陷得越深,最终难以脱身。
她本可闭耳不闻那些哭喊,安享沈氏荣宠,或依附瑞王府之势。
高门贵女惯以循礼为安,这世道也向来不容出格之人。如此度日,未必风光,亦不至潦倒。
可她却听见了。
而一如当年自京师南下的我一般,一旦听见,便再难忘却。
直到吴城的消息由世子带来,我方知她终究还是走上了我曾踏过的旧路。为那所谓真相,为心中不能割舍的软肋,她离了瑞王府,也断了与沈氏的牵绊。
可我心中隐隐觉得,她所求之事,远不止于此。
我亦早已做下决断,彼时与世子言语良多,如今早已记不真切,唯有一点,我心中明明白白——
此生,怕是再无缘与芷荑见面。
她是我这尘世最放不下的一人。
我原想,再唤她一声“夫人”,可直至此刻,我才恍然自己这一生,汲汲营营,步步错、步步乱,所负之人,竟还是她。
她若为诰命夫人,尊贵无虞,或可免受轻辱。
我于是当着天子的面撒下最后一个谎,亦是押上最后一局。
我说清和已殁,不在人世,我和她心中唯一挂念的,就是芷荑。
不知是否错觉,那九五之尊眼中似有水光一闪,然极快便敛去神色,悲喜难辨。
圣上言,此事至此为止,允封芷荑为诰命夫人。
最终,他只道:“朕自会寻得清和。”
毒酒终被奉上,我未曾迟疑,一饮而尽。
至于身后之名,世人如何评断,天子又如何清算沈氏旁支,我皆不复关心。
——我是个罪人。
趋途失脚,误国误己。
今生既悔,倘能再见春风,愿为江南一吏。
效范伯之志,携芷荑泛舟湖上,箪食瓢饮,案牍清白,心口如一。
途中得遇知己数人,心中不负黎庶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