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经过三日一轮轮的选拔和煎熬等待,终于迎来了决定命运的时刻。
祭坛之上,窑务司提领孙兆安,钦差大臣陈砚之和另一名昌南府官员站在主位。相互客气见礼后,孙兆安清了清嗓子,从司仪官手中接过名册,拖着特有的官腔长音,开始宣布结果。
“今岁南江夏祭,经窑务司与诸公公议,头名获得者——‘官’字号德润窑,天青釉弦纹尊!”
祭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烈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恭贺声。
莫惊春望着侍从搬至台上的莫家老宅的那只尊器,暗暗点了点头。不说其他,瓷胎厚重,器型端正,釉水薄厚均匀,做的确实极好。
而在外人看来,莫家老宅“德润窑”底蕴深厚、技艺精湛,本就得了“官”字号,如今又夺得魁首,理所应当,更不会有人有异议。
孙兆安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张紧张期盼的面孔,继续念道:“。。。。。。第二名——‘续物山房’,青花釉里红岁寒三友图大瓶!”
“轰!”
莫失让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巨大的喜悦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抓住身旁刘氏的手,因用力过度指节泛白,眼眶瞬间泛红,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氏同样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反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眼中闪烁着欣喜的泪光。
莫恋雪忍不住欢喜地轻呼一声,连忙用绣花帕子捂住嘴,生怕失态。
莫少谦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脸上绽开由衷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莫惊春,目光中满是难以言表的感激,以及为家族、也为妹妹感到的深深骄傲。
然而,真正在会场引起轩然大波的,是第三名的宣布——“第三名——‘有间窑口’,釉里金缠枝莲纹盘!”
一个成立仅三个多月、名不见经传的小窑口,竟凭借一种前所未见的“釉里金”技法强势跻身三甲!
只见那瓷盘上,用金线勾勒的缠枝莲花纹,在阳光下闪耀着华丽夺目的光芒。
虽其工艺略显生疏,釉与金的结合尚欠火候,有流釉晕染但那大胆的构思和蓬勃的创新活力,如同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令所有在场的老牌窑口主事人震惊不已。
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瞬间盖过了之前的祝贺声,整个会场为之哗然。
“续物山房”和“有间窑口”同时获得了珍贵的万国会参选资格!
消息如疾风般迅速传开,续物山房莫家的朋友、窑工和帮工们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相互拍打着肩膀,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孙兆安宣布结果的话音刚落,祭坛下的喧嚣声浪便达到了顶峰。然而,这喧嚣之中,却分明夹杂着几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有为“续物山房”由衷祝贺的,有对“有间窑口”议论纷纷的,还有一些未能入选窑口的失落与酸涩,全都混在七月燥热的空气里,发酵、蒸腾。
“莫老板,恭喜恭喜!真是实至名归啊!”
几位相熟的窑主和客商立刻围了上来,将莫失让和莫少谦簇拥在中间。莫失让此刻已从最初的巨大冲击中稍稍回过神来,脸上焕发着多年未见的红光,他抱拳回礼,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同喜同喜!承蒙各位同行抬爱,窑务司和诸位评审官青睐,我续物山房愧不敢当,唯有日后更加精益求精,不负厚望!”
刘氏在一旁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换上得体的笑容,帮着丈夫应酬。莫恋雪则兴奋得脸颊绯红,一双美目流转,尽情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被众人瞩目和祝贺的荣耀时刻。
莫少谦俨然已成为家族的代言人,他从容地周旋于众人之间,言辞恳切,既不居功自傲,又恰到好处地维护着续物山房刚刚赢回的声誉。
他特意提到:“此次能成此器,全赖窑神庇佑,家人同心,尤其是工艺上的些许改进,侥幸得以呈现。”话语间,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向人群外围的莫惊春,其中深意,唯有兄妹二人知晓。
与此同时,会场另一侧的“有间窑口”展位前,也同样围满了好奇和探究的人群。
那展位中央站着的,是一位名叫“陆景云”的男人。
不过这男人脸上戴着面具,而露出的皮肤疤痕累累,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有着不可言说的经历。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与诸多质疑,他不显拘谨,就算声音嘶可依然谈吐优雅、举止得体,行为落落大方。
尤其是每当有人问及那“釉里金”技法时,他眼中更是迸发出执着而明亮的光彩,侃侃而谈,充满了一种近乎虔诚的热情。
但真正引人注目的,却是静立于面具男子身边的另一位年轻男子。
他容颜倾城,只静静立在那里,便似一幅清冷的古画。
有知晓内情的人低声议论,道出他便是黑市那神秘“有间拍卖行”的行主,亦是这“有间窑口”真正的主理人——倾城美人。
倾城美人的目光偶尔掠过人群,与人群外的莫惊春有一瞬的交汇,两人眼底皆是一片了然。无人知晓,展台上那件引来争议的“釉里金”瓷盘,正是由莫惊春兄妹俩,协同化名“陆景云”的吕家后人吕正雅,秘密参考传佛寺黑釉技法,于窑火中共同创造的心血。
那件莲花纹瓷盘的金色纹路中,流淌着百年前与传佛寺“黑釉”一脉同源的古老血脉,也浸透着吕家一门被窑务司迫害的冤屈与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