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尘猛地闭眼,眼前浮现出山谷间无数的萤火虫,少女惊讶地回首看他,眸中盛满星光,萤火虫的光晕在她惊喜的脸上明明灭灭,比任何珠宝都璀璨耀眼。
掌心下的布料冰凉,一滴热泪坠落于上,晕开一朵阴郁的花。
大约只有那段时光,是她与自己最无拘无束的时刻,就像蒲公英一般,可以自由地飞翔。
他忽然明白了“星云草”的另一层含义,她要他看见的,从来不是草,而是种子随风散去时,那短暂却绚烂的飞舞。就像她明知道会受伤,却仍义无反顾地靠近他,哪怕最终如星云般飘散。
帐外传来守卫与三川玩闹的笑声,楚逸尘攥紧枯梗,尖锐的茎秆刺入掌心,却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痛。
他向来重诺如山,对君王、对将士、甚至对路边乞儿都不曾食言,却唯独对这个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女子,一次次辜负信任。
目光穿透屏风,他恍惚看见少女当初伏案罚抄的背影,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写字时会无意识地将一缕头发绕在耳后。那一次,她明明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却仍不肯停笔,自己特意带来的糕点,也始终一口未尝。
她伏案睡着时,整个人是那般的放松,没有一丝防备,也没有对主将的畏惧,就像是个相识已久的故人,在寂静的营帐中陪伴着自己。那一夜,自己在乱局之中紧绷的心弦,第一次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日光西斜,帐内渐渐暗沉下来,楚逸尘缓缓走到案几边,点燃一盏烛火。
他拾起曾经被她轻轻咬过的狼毫毛笔,指尖摩挲着那细小的微痕,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在烛光下蹙眉疾书之人。
蓦地,他突然顿住。
笔锋的墨迹竟未干透!
他猛地将笔举至眼前,没错,墨色乌亮,在指尖留下淡淡的青黑。这支笔他至今未用,三川不会写字,守卫更不敢擅自进来……
“十一?”楚逸尘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疯了一般地扫视帐内每个角落,仿佛那个熟悉的身影会从某个阴影里走出来,像往常一样歪着头问他,“主将找我?”
心跳不断加速,几乎到不能呼吸,他下意识地用手撑在案角,那旁边是摆放整齐的一叠军务文件。
指尖在触到军文的瞬间,蓦地一颤,他清晰地看见底下赫然露出一角素白信笺,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柔光。
这不是自己曾给玉筝公主写的那份信笺,却是在同样的位置。
当初,因拒绝玉筝公主的赏花宴,自己被苏容煜劝说着,要写一封讨好公主的书信送给她,算作安抚。
楚逸尘本是不愿,但耐不住苏容煜分析彼时局势,说稳住玉筝公主也是布局中的重要一环。
知他极不情愿,苏容煜干脆告诉他,那就不写信,只抄些诗歌亦可,反正玉筝公主只要见到是楚逸尘的字,不管内容如何,都会心花怒放。
所以,当那日戌时,林悦兮来主帐中交军规罚抄时,楚逸尘正在书写着苏容煜精心挑选的诗句,但不知为何,见到面前之人,他的心思倏然游走,提笔到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便再也写不下去了。
彼时之前,楚逸尘曾告诉苏容煜自己即将军练布局之事,苏容煜当场翻脸,责怪他不该以身涉险,步步险棋,但还是第一时间坐上了玉筝公主前来接世子赏花的马车,连初来军营的林悦兮都尚未来得及向楚逸尘交代。
后来,在宫中,苏容煜迟迟等不到楚逸尘的亲笔书信,只好硬着头皮与失望至极的玉筝公主周旋多日,难以脱身。
再后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楚逸尘抽出这封信笺,封面上空空荡荡,唯有几朵犹如花瓣的干涸泪痕,斑斑浅浅。
他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一看,手指忍不住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