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报时楼。”我说,“那里埋着一口不会响的钟,只有听过它心跳的人,才能让它再次鸣响。”
“那你听过吗?”
我望着远方灰蒙的天际线,轻声道:“我不光听过……我还曾是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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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开始决定不退休的?”小满听得入神,连毯子滑落都没察觉。
我点头:“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谓‘退休’,不过是逃避的代名词。你以为放下责任就能获得自由,可真正的自由,是在明知代价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前行。”
她若有所思:“那后来呢?你们找到钟了吗?”
“找到了。”我闭眼,回忆如潮水涌来,“但在我们抵达废墟之前,清道夫已经封锁了整片区域。他们不再是普通士兵,而是被植入‘绝对理性协议’的改造人,没有情绪,没有犹豫,只会执行命令:清除一切可能引发集体记忆共振的源头。”
“你们打了吗?”
“没有。”我睁开眼,“我们唱歌。”
小满愣住:“唱歌?”
“嗯。”我微笑,“我教晨光唱一首老歌,是他母亲小时候听过的童谣。歌声响起那一刻,地下铁盒中的钟碎片开始震动,而更惊人的是,周围十几个清道夫同时停下了动作。他们的头盔面罩下,泪水无声滑落。”
“因为他们……也想起了什么?”
“是的。”我轻声说,“哪怕被洗脑,被改写,人心深处仍藏着无法抹除的柔软角落。一句熟悉的旋律,一个温暖的音节,就足以撕开铁幕,唤醒沉睡的‘我’。”
那一夜,我们没有动用武力,也没有启动任何高科技装置。我们只是围坐在废墟中央,一个孩子领唱,一群曾为刽子手的人低声附和。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地底传来轰鸣,铁盒自行开启,七块碎片缓缓升起,在月光下拼合成一口虚幻之钟。
它没有撞击,却响彻千里。
那一晚,全国有超过两万名儿童在同一时刻睁眼,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想起来了。”
也是从那天起,我正式成为“共忆网络”的锚点宿主,被推举为帝国上将??不是掌兵权,而是执记忆之衡。人们需要一个象征,一个能让真假共存、让悲喜并立的支点。而我,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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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后悔吗?”小满忽然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远处,一座共鸣塔忽然亮起,金光顺着地脉流淌,直通忆园桃树根部。新抽的嫩芽在光芒中轻轻颤动,仿佛在接受某种洗礼。
“后悔?”我喃喃,“有时会。特别是在某个孩子因记住太多痛苦而整夜哭泣的时候;在听说某位守忆人为了保护一段记忆自愿被清道夫带走的时候;在看到皇帝跪在百姓面前,请求原谅他曾下令销毁三万份家族史的时候……”
我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但更多时候,我不后悔。因为我看见农夫在田埂上给儿子讲他祖父如何用一把锄头救活全村人的故事;看见盲女靠触摸碑文复述出失传百年的诗篇;看见两个敌对部落的孩子手拉着手,共同演绎一场关于和解的皮影戏……”
“这些,都是因为你不退休换来的?”小满仰头看我。
“不。”我摇头,“是因为有人愿意相信故事的力量。我只是恰好成了第一个开口的人。”
风起了。
桃叶簌簌作响,我怀中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小满猛地坐直身子:“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微笑,“是晨光。”
“可他不是早就离开去旅行了吗?”
“但他从未真正走远。”我望向南方天际,“你看那边。”
顺我所指,她眯起眼。片刻后,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点划破夜空,由南向北缓缓移动,宛如流星逆飞。
“那是……?”
“他带着最后一块未融化的钟碎片回来了。”我说,“当年他走时,我把最后一片藏进了他的布袋。他说要把它交给‘还没有名字的人’。现在,他找到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