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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7荒宅（第3页）

这一年秋天，西域第七城发生奇事。

李崇光如常登台诵读，忽然停下，抬头望向远方沙漠。他说：“今天，我不想念别人的话了。我想说自己的。”

全场寂静。

他缓缓开口：“我叫李崇光，曾任正音司主使，亲手签署三百二十三份记忆抹除令。我曾以为秩序高于一切，恐惧是最好的统治工具。我以为只要堵住嘴巴，就能守住太平。可我错了。我抹去了声音，却放大了仇恨；我消灭了异议，却埋下了崩塌的种子。”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我的妹妹李婉儿，今年本该六十八岁。她喜欢读书，尤其爱读《孟子》。她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最真。因为她说了这话，被投吐真井，终生失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对她下手……我以为只要我听话，家人就能平安……”

台下有人开始哭泣。

“我不是求原谅。我知道有些人永远不会原谅我。我也不配。但我每天都在赎??为每一个名字扫墓，为每一句话发声，为每一份沉默忏悔。如果哪天你们觉得我不够痛，那就告诉我。因为真正的赎罪，不是结束于死亡，而是持续到最后一声呼吸。”

那天之后，赎语壁上多了一行新刻文字：

>**“加害者的觉醒，是受害者复活的最后一程。”**

又是一年冬至。

幽州回音长廊忽然全部震动，墙壁浮现前所未有的密集话语，来自各地言启城的民众留言汇流至此：

“我父亲曾是净言院差役，晚年每晚喝酒骂自己是狗。去年他死了，我把他的忏悔录交给了忆脉。”

“我们村子曾举报邻居藏禁书，结果人家全家被抓。现在我们每户轮流去他家扫墓。”

“我丈夫是前朝官员，参与过清洗。他临死前握着我的手说：别让孩子活在谎言里。”

这些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巨大的声纹图谱，盲女称之为“共罪之网”??不是为了定罪，而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恶从不曾孤立存在，它由无数微小的沉默、妥协、恐惧编织而成。

而救赎，也需同样复杂的勇气。

此时，遥远雪原上的虚幻龙刀，终于缓缓移动。

它并非斩下，而是缓缓俯身，刀尖轻触大地。

刹那间，十一座言启城的地底忆脉同时爆发出炽白光芒，如同血脉沸腾。东岭忆言树新芽暴涨三尺，叶片上浮现细密文字：

>**“言不止于口，亦行于行。

>行不止于今，亦承于后。”**

与此同时，吐真井水面升起一团光雾，凝聚成人形轮廓，模糊却庄严。它面向南方，仿佛在遥望某个早已离去的身影。

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还记得我们。”

话音落下，光雾散去，井水恢复平静。

多年以后，那位讲述故事的年轻教师带着新一批学生参观幽州城。途经静语园时，一名女孩蹲在一座空椁前，轻声问：“老师，如果没有人记得他们，他们会彻底消失吗？”

教师摇头：“不会。只要还有人愿意倾听，他们的声音就在路上。”

女孩若有所思，起身走到赎语壁前，伸手抚摸冰凉的水晶表面。忽然，她听见一丝极细微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孩子……谢谢你听我说话。”

她猛地回头，眼中含泪。

教师微笑，没有解释。

因为他也听到了。

风起了，卷起漫天雪花，掠过十一座城池，拂过忆言树梢，穿过回音长廊，最终奔向北方无垠雪原。

在那里，虚幻龙刀依旧矗立，刀身映照星空，静静守望。

大地之下，亿万言语奔涌如河，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