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恍然:“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天他把老路逼得太狠了,处处针对他,倒像是有什么私怨。你说,老路是不是得罪过他?”
从这个角度出发,突然延伸出无限可能。
他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过后,真不知道韩老六要怎么对付他。”
“韩老六是铁了心要拔掉这颗眼中钉,老路这性格跟犟驴似的又死都不肯妥协。”他伸了个懒腰,“我看啊,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去看守所给他送饭了。看不出老路文文气气的,能办出这么大的事!”
萧郁道:“别幸灾乐祸,这事,多少也因为我们而起。”
“那咱们帮他到这,也够意思了。”
萧郁笑笑,不置可否,林言观察他的脸色,试探道:“要不,我再联系那个韩六,探探他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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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连续多日的雾霾还未散去,天刚蒙蒙亮,又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
还不到开馆时间,通往博物馆的青石板台阶汪着水,反射出微薄的曙光,路成荫没有撑伞,冷湿的风吹着脸颊。
他看了一眼手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与预想的恐惧和无措不同,他此时奇异的平静,仿佛站在这儿,人生就只剩下了一个目的。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拿起一看,是林言。
路成荫按下了拒接键。
他不想再欠他们人情,也不想连累这两个朋友。
他一生清高,除了他的研究,从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但近日来一直在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他觉得可以称之为他仅有的朋友。
等过了今天,等解答了心里的疑问,他就去自首,把他经历的,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警察,然后等待法律和时间的决断。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从农村考学出来近二十年,与亲人早已疏远,老家父母也有兄弟赡养,不需他多费心。
如此算来,他虽然年轻,却达到了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早已无憾。只可惜,只可惜他未完的研究,这两天他一直跟他的学生泡在一起,夜以继日地整理最后一本书的书稿和笔记,不知道他们记住了多少,又能替他在无垠的学术之海漂向哪里。
可是,没有时间了。
手机固执地一遍遍响着,像跟他较上了劲。
他正准备关机,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路老师!”
他一愣,只见两个人的身影从花木幽深的小道匆匆而来,前面的年轻人脸上沾着雨水,在冰冷的秋雨中冻白了嘴唇,后面的是个容貌出奇俊逸的高个子,边跑边极力往前倾着伞,试图为年轻人挡住扑面的细雨。
路成荫仰起脸,视线空茫茫地穿过细密的雨帘,淡淡道:“回去吧,谢谢。”
“我已经决定了。”
“我不是来劝您的!”林言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急切地朝他喊话,“你想想,你真的不认识韩岳川吗?”
路成荫面无表情,林言走近两步:“那小念呢?韩小念?”
“十三年前,您为了筹钱收购一件民国紫砂,曾经背着研究所接受过一位有钱老板的邀约,为他读初中的儿子辅导功课,那个男孩就叫韩小念。”
他从背包里摸出一张旧照片,递到路成荫手里。
照片里是一个穿校服的男孩,仿佛是在春游的大巴车上,一边笑,一边抬手试图挡住偷拍的镜头,男孩戴耳机,留干净的平头,眼睛很大,脖子上挂着一块刻着英文字母的金属牌,肥大的校服卷至手肘,一如所有叛逆期少年一般活跃而不驯。
少年的笑容唤起了路成荫的记忆,他依稀想起,是有那么一个炎热的暑假,他骑着自行车,整日穿梭在研究所和远郊的一片别墅区之间。他记得那户人家的花园很大,蝉声鼓噪,一只尽职尽责的外国狗,天天冲他吠叫。
他每次去,空阔而华美的房子里都只有男孩自己,男孩有点坏,对他的到访总是不耐烦。
这段记忆浮上心头,路成荫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林言又朝他走近一步:“想起来了?”
“男孩父母早年离异,在国外各有家庭,把他留给国内的保姆照顾,每隔一段时间,男孩父亲的秘书回国会为他处理一些生活事宜。家庭教师的工作也是秘书介绍的,与其说让您帮这个问题少年提升多少成绩,不如说就是找个严厉的老师看着他。”
“十六岁时,小念因为聚众打架出了事,不上学了,拿了父亲一笔钱开始做生意,从赚到第一桶金开始,就没再要父母的资助,与父母也几乎断了联系。”
“后来,他改了名字,创办了山川投资公司。”
路成荫惊道:“你说,你说小念就是韩岳川?”
寻到故人的讶异、喜悦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面露疑惑,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照片:“这些,跟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
他又看了一眼手表,瞥了一眼博物馆的大门:“我该走了,今天约了人。”
他一步步沿着台阶上楼,林言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继续道:“小念一开始很讨厌这个老师,整日恶作剧捉弄他,后来,不知道是真心倾慕老师的学识,还是贪恋这位老师给他的一点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