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在他和小念的记忆里,大约并不相同。
他只记得,那是一场顽劣少年与兼职家教两个月来的互相折磨,仅仅是他来北京工作生活之后一段并不特别的经历,时间太过久远,早已记不清楚。
那时他刚走出校园,没经过社会的历练,比现在的个性还要呆板木讷,少年对他的讽刺和作弄他都不放在心上,仅仅是每天穿着那条洗得起了毛的旧牛仔裤,顶着高温和快把人烤化的太阳来回往返,把自行车停在别墅门口,然后走进书房,用重复的语调命令少年打开书本,开始上课。
要说有过一点点的关心,大约是有那么一天,保姆请假回了老家,午饭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男孩的肚子咕噜叫唤,路成荫没法子,硬着头皮去厨房忙活半天,端出两只黑乎乎的饼子。
保姆一走一个星期,连吃了几顿焦黑的午饭,男孩得了胃炎,痛得冷汗淋漓,路成荫联系不上他的家人,郊区偏远又打不到车,顾不得暑天炎热,蹬上自行车就载他往医院赶。
夏日炎炎,骄阳如火,男孩住院输液,路成荫每天进出病房,后背一直是溻透的。
仿佛从那之后,男孩就不再捉弄他了。
补课终于结束,离开这个混世魔王时,他甚至还有些庆幸。
陈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路成荫给自己泡了杯茶,打开电脑,把U盘插进电脑接口。
供春紫砂壶有了下落,他的一颗心放回肚里,感到数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然后,他突然对韩岳川发生了兴趣。
不是因为他们的这次交锋,而是路成荫发现,这个小自己近七岁,却已在行业叱诧风云的年轻老板,对他的研究领域——宜兴紫砂有着极其独到又精准的见解。
他在论文里指出的几处错误,连许多年过花甲的业内专家都未曾发现过。
这个年轻人还做过哪些研究?会不会有什么领悟能引导自己解开下一本书里想要探讨的、一直未曾突破的难题?
而且……路成荫不肯承认,他对那只韩岳川声称在自己手里的陈明远素带壶真品,已经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要借来一观。
一场雨过后,十一月底的北京城,气温骤降。
林言穿上了风衣,竖起衣领遮住脖颈,脸颊被风吹得白生生的。
他踢着石子,一面走一面发牢骚:“韩老六这个神经病,上次见面还牛逼哄哄,这回就怂成这个德行,明明是他约的人,非得拽上咱们……”
“我这次还就不开车,把他的好酒喝个干净,上次被他吓个半死,这回一定得找补回来……”他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回头道,“萧公子好酒量,当年与同乡士子举酒对诗千杯不醉,留我一个人在家吃醋,要不,今天咱们也喝点?”
“那是未提纯的米酒,比不得现在的酒烈性。”萧郁道。
林言摸摸鼻子:“那就不喝,反正每次跟你出去吃饭,总有小姑娘要偷瞄你,烦人得很。”
萧郁却觉得他好看,林言说话时,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
林言被他看得脸红。
正巧一辆出租车由远而近。
林言招手拦车,萧郁道:“我也奇怪,你为什么非要管这闲事?”
“想知道?”林言促狭一笑,“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萧郁在人前一向“温凉端方、克己复礼”,左右看看,只见华灯初上,大街上车来车往,很是为难。
林言就不逼他了,憋着笑道:“我看了那晚的监控。”
“其实路老师可怂了,在韩老六家花园外墙的一条小路上转悠了一晚上,韩六经过时,他踉踉跄跄地拿着水果刀就往上冲,韩老六的保镖都是退伍兵,两下就把他按趴下了,”林言比划着,“他不喝多了么,就这么跪在地上,一边被反拧着手,一边哇哇地吐。”
“韩老六看清是他,推开保镖,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回跑,没想到老路吐了他一身还有意识,从后腰摸出水果刀,三四下子全扎他胳膊上了,这也就是他喝醉了没力气,要不然那几下子,准够韩六俩月不敢动弹。”
“一个知名教授,一个是商业精英,他韩老六还说要拿视频当证据,就这玩意放出去,够他俩丢人一辈子。”
他回过头,眼里含着笑:“我就是看见他的表情,才决定帮他一个忙,你知道么,那几刀把韩六胳膊上扎出好几个血窟窿,血哗哗地淌,韩岳川就笑了。”
林言回头对萧郁叹道:“你说,一个人得多爱另一个人,才能在被他如此伤害时,还笑得那么幸福。”
出租车在路旁停下,林言打开车门,萧郁却没动弹。
林言扶着车门:“走呀!”
萧郁愣愣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抬起他的下巴,嘴唇碰嘴唇地吻了上来。
那是一个凉而干燥的吻,仅仅片刻就又分开了,说来也奇怪,两人在家不知温存过多少次,但这一刻,林言却觉得因为这个吻,整个世界都温柔了下来。
+++++
林言以为韩岳川会在什么希尔顿、长城饭店定个豪华总统间,没想到,他选的却是一家颇有格调的西餐厅。
灯光昏暗,环境清幽,四面玻璃橱窗悬挂英伦调调的酒红格子呢帷幔,每张桌子都摆着银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