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有心思反思了一下自己:朕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儿,才会被肃儿先当成傻子,再当成洪水猛兽?
眼见着再不表明态度,儿子就要冲着自己呲牙咧嘴了。宋仁宗当即不再犹豫,一把捏住扶苏白馒头般暄软的小手:“走罢,朕带你去个地方。”
扶苏:???
你先说好要去哪儿啊?
他先是紧张了一阵子,生怕仁宗先下手为强,把他带到紫宸殿文武百官的面前,拉着他的小胳膊,高声一呼:“这就是你们的太子,诸爱卿都来拜见太子吧!”
直到扶苏发现仁宗的方向与紫宸殿截然相反,路上的人影儿也越来越稀疏,才悄悄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越来越疑惑,这条路从前怎么没走过?宫里居然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一刻钟后,目的地到了。
匾额上写着“奉先殿”三个大字。
扶苏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三国。但是,吕布吕奉先在宋朝很有人气吗?人气到皇宫里专开一间痛房……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太离谱了,打住!
正当扶苏脑洞乱飞之际,仁宗的神情却陡然变得肃穆了起来。他吩咐身后长长的仪仗一概等在外面,自己则牵着扶苏的小手,缓慢地跨过奉先殿高高的门槛。
奉先殿建得高大而空旷。殿内最醒目的是三幅巨型的肖像画,平整而服帖地悬挂在墙壁上。每一幅画都有两三人那么高,需要来者高高抬头才能看清画上全貌。
画像上的人皆穿宋制的龙袍,彼此的五官既有相似、细微处又各有不同。每个人积威深重之姿都被十分精当纯熟地勾勒出来。散开的余波悉数逸出在空阔的正殿里。
“哎呀……”
扶苏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
西方的教堂喜欢在墙壁上绘制巨幅的宗教油画,以达到震慑信徒心灵的效果。在他看来,这座宫殿的布局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扶苏突然明白了“奉先宫”的含义:原来不是吕布字奉先,而是供奉祖先的意思。难怪他之前一次都没来过,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呀。
“认出来了?”官家眉眼含笑。
“嗯。”扶苏点头
宋朝皇室供奉先祖的地方有二:一是太庙,属于正式祭祀的场所。倘若仁宗要册立东宫太子,又或者有国家级的大喜事,就会在太庙举办大典、敬告先祖。
另一处就是眼前的奉先殿。殿内不设灵位而设肖像。皇帝平日里焚香祭祖、每逢节庆时的祷告,都在这里举行。
所以,画像上的尊容不是别人,正是扶苏这具肉身的血缘祖宗,北宋王朝的前三任皇帝:太祖、太宗和真宗。庙号的全称就不念了,不然宫殿里塞不下那么多人。
宋仁宗说:“宋夏和谈是国之要事,原本该开宗庙祭祀的。但是昔日太宗皇帝曾以五路大军围困李继迁,后世子孙却只能以和谈占优而沾沾自喜,朕又觉得,实在没有颜面面对先祖。”
扶苏心中暗暗道:这有什么?真宗皇帝什么实绩都没有还敢去泰山封禅,弄得后世的皇帝都不乐意去了——生怕史书上被迫和这一位齐名,多糟心呢。
刚嘀咕完,一转头,就和吐槽对象的巨幅肖像对上了眼。
扶苏:“……”
扶苏:“咳咳咳咳咳!”
他默默地移开眼:算了算了,不吐槽了,面斥不雅啊。
仁宗见状连忙去拍扶苏的背,搞得扶苏更加心虚了不止一点。差点忘了,真宗皇帝就是官家的亲爹,他血缘上的爷爷……扶苏悄悄比划了一个用拉链封口的动作。
“所以您带我来这儿是为了……?”
给祖先添堵吗?
按照北宋继承人的平均标准,扶苏自认为表现得还算个神童,但怎么说也是个叛逆的、扎手的神童。不想当太子的皇子不是好后代。让祖先们看到了,岂不是更加糟心?
仁宗睨他一眼:“还不是皆因你‘童言无忌’惯了,连列祖列宗都敢编排?”
他一把撩起袍子,干脆利落地在三幅肖像画前跪下了:“肃儿先前在垂拱殿众一番言语,多有无状之处,皆是朕念其年岁尚小、优宠无度才导致的。列祖列宗倘若过耳,勿要见怪,要怪就怪在朕的身上吧。”
扶苏眨了下眼:他言行无状?是说辽夏大军迟早要踏破宋土?还是暗指祖先有眼无珠,清算人都会清算错?
好吧,确实有点。
他在现代社会耳濡目染,对鬼神渐渐失去了敬畏之心。但是古代嘛,祖先可不是能挂在嘴边随便编排的存在。
扶苏托着小下巴,正寻思着,自己也要不要入乡随俗跟着请个罪呢。忽然,听到官家陡然沉凝下来的语调。
“然——”
“不肖皇帝祯,以菲薄嗣祖之基业、夙夜忧勤、惧不克承,每感于心,未尝不潸潸汗下,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