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差役们已经开始盘问,林寓娘连忙收回目光,竖起耳朵仔细听。
正如余娘子所说,差役问过姓名之后,果然开始盘问是否掌握医术的事。两个差役,一人问话,另一人拿笔记录,不像是在查案,倒像是在遴选略通医术的人。林寓娘心脏砰砰跳起来,她牢牢记着余娘子的提点,反反复复在心里头编着话。
被抓来的妇人都是医家药家的女眷,除开那位新妇以外,大多都粗通医术,也懂得识别药草,而差役们所要的也只是懂得包扎伤口,会辨别治疗外伤用的草药的人。大多数人都被留了下来,只有那位新妇,她是新嫁,对医药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差役们放她走时仍旧像来时那般一派茫然。
差役们很快就问到了林寓娘跟前。
“姓名,住所,夫家是做什么的?”
仍旧是一样的问话,林寓娘一样样按照过所上写的答了,问话的差役却是一顿。
“你是……军士的遗孀?那你为何在此……”他看了眼同僚,“你可懂得什么医术?”
林寓娘连忙摇头:“不晓得,只是以前在药堂做过几日杂工。”
余娘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差役皱起眉头:“只做过几日杂工,那你可会包扎?识得什么药草?”
“妾在药堂只做洒扫的活计,病人的事都是掌柜的亲自过手,妾手脚笨拙,也不敢碰。”
差役们又对视一眼,记录的那个搁下笔,站在她跟前上下打量,问话的那个则扶一扶官帽,一溜烟跑到屋里去了,过不久,屋内传出几声呵斥。
“简直瞎折腾!原本就不该这样办,随便从大街上拉人进来,害得可是前线……”
身着官袍的主事风风火火冲出来,方才进去的差役点头哈腰地认错,险些没能跟上步伐。
说话间就到了她跟前:“就是她?”
“是,是。”
主事摊开手,身旁差役递上名册:“林……寓娘,是江城人?”
林寓娘一愣:“是。回官爷的话,妾正要回江城,不知官爷为何召我前来?”
“不干你的事,你既要回乡,那就回乡去吧。”主事摆摆手,“该去哪去哪。”
“多谢老爷。”林寓娘压抑住心中狂喜,行礼道,“我的行李还在屋里……”
“去拿吧。记得出去之后别乱说话,不干你的事,不要乱打听。”
“是,是。”
林寓娘连忙应了,快步回屋取出箱笼就要走。
院子里,主事敲着差役脑袋又骂了几句,背着手逛到另一头。那边排成队的则是各家医药堂中的学生,也有两个差役正在问话。
“……除了这些人,你还知道有谁擅长治疗伤病?”
“当然知道,扁鹊,华佗……”
“不是问这个。”差役不耐烦,“是问城里你认识的,除了在籍的医工,还有谁也懂得医治外伤?”
“外伤?咱们这些医生,哪个不会治外伤……哦,对了,城中半年前来了位女医,极擅治外伤。不知老爷有没有听说过刺史尊堂受伤的事?就是去年,老夫人礼佛的时候在山上摔了一跤,腿上受了伤,生出好大一个脓疮,城中好些医工都去看过,家父也去过,因为伤在要紧处,都不敢轻易动手。偏偏这位女医妙手回春……”
“女医?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
“叫什么不晓得,只听家父说是姓林,年岁不过二十上下,极年轻,是受人之托,特地从江城来给老夫人治病的。”
主事听了半晌:“姓林的女医,江城人?”
“对,没错,就是江城人,某记得……”
……
还没踏出院门,林寓娘就又被差役们半押半扣地给带了回来。
走进院子时,赵石说得正兴起:“……虽说女医不能参考入籍,不能做医工,但别说咱们这些未经考试的学生,林娘子的医术,就是比起正经医工也不差什么。我父亲说,她虽是医治外伤的能手,但真正擅长的其实是妇人病。药王有言:凡妇人之病,比之男子十倍难治……”转眼看见林寓娘,立时拍手道,“诶!对,对,就是她,她就是林娘子。”
林寓娘平生难得编几句瞎话,谁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人当面戳破了,惊惶地看着主事。主事斜眼看着她好一会儿,冷笑一声,竟没说什么,皱着眉头思虑一会儿,让差役将她安排在这堆男人后头,就站在赵石身边。
赵石看不懂人脸色似的,乐呵呵道:“林娘子安好,还记得小可?我们见过的,某是……”
“吉春堂赵医工的儿子。”林寓娘抿了抿唇,“你父亲有个病人,曾请我帮忙量度用药。”
同为杏林中人,林寓娘在幽州停留的这段时日,难免要同当地的医馆、药堂打交道,这位赵医工就是其中之一。当日赵医工接诊了一位病人,是个胡商,因水土不服有些犯痢疾,赵医工顾忌着胡人与汉人体貌不同,再有用药当因地制宜,胡人生在漠北,却身在幽州,比起土生土长的幽州人士,或是土生土长的漠北人,又是一层不同。用药轻省或是重复,赵医工难以决断,便请来林寓娘帮忙把关。
但林寓娘心里清楚,幽州是繁华地带,常有胡人商队来往,赵医工是范阳县本地人,又是在籍医工,怎么可能不晓得该如何用药。不过是看林寓娘区区一介女医,不能考试,不能入籍,心里实在信不过,又不好明说,只以此聊作考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