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们商议药方的时候,某正在旁边掌称,”赵石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娘子还记得!”
那时候林寓娘心里憋着一股气,满心扑在病人身上,不肯有丝毫差错,一双眼睛只顾盯着称上准星,哪里还能记得是谁掌称。
但她瞧着满脸雀跃的赵石,还是僵着脸,点点头。
她只怕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人。
差役们盘问过后,天色已经大亮,所有人仍旧被分成男女两队——更准确地说,是医生一队,粗通医术的女眷一队。林寓娘虽是女子,但因为赵石的大力引荐,也被归到前头那一队。
差役们押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出了城,走过一段山路,就有一队披甲军士列队前来接手。比起押解,这些军士们倒像是在护送着他们一行人,不但没像差役们那样凶神恶煞,动辄呼来喝去,反倒十分克制,见有人跟不上队伍,还会停下来帮忙提行李。
但要问起此行究竟去往何处,却都讳莫如深,闭口不言。
倒是赵石见林寓娘闷闷不乐,又凑上来说:“林娘子放心,咱们这去是要立功呢!”
林寓娘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听见这话连忙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你忘了,我阿爹是医工。”赵石笑起来,“半个月前,城里在籍的医工就全都被征调走了,我阿爹也是那时候离的家,听人说是往前线去了。大约是人手不足吧,这才把我们也叫上。”
林寓娘眉心一跳:“什么前线?”
“林娘子竟不知道?几个月来街头巷角可都在谈论这件事!”赵石见林寓娘有些不耐,连忙道,“年前新罗使臣在大殿上状告高句丽与百济欺压太过,哭求陛下出兵解救,陛下吊民伐罪,当即决定派兵出征,机会难得,县里年岁相当的青壮几乎都去参选入伍了……娘子竟然不知道么?”
林寓娘的心彻底沉下去。
果然是要打仗了。
仔细想想,她确实许久没见过赵医工了。但东征这样的大事,她竟然半点消息都没留意,这些
日子她在做什么?她忙着看顾孙家儿媳,忙着查阅典籍复验药方,忙着敷衍刺史夫人,还有那些宾客……
想到这里,林寓娘愤愤一锤腿。
版印医书没着落,在孙家还险些将自己搭进去,早知如此,当日治好刺史母亲她便该回江城去,再不管其他。
“咱们虽然只是未经参考的医生,但能够为国效力,也是难得的机会。说不定立了功,陛下大手一挥,就能免了我们的考试。”赵石细细打算着,见林寓娘似有不愉,又宽慰她道,“林娘子,虽说女子不能入籍做医工,但能够救死扶伤,也算是件好事嘛。”
“好事?东市西市都在长安,幽州城里哪来的什么好事。”
林寓娘没好气地白了赵石一眼,就算真有什么好事,也从来轮不到她身上。
又在林中走了三五日,远远看见岗哨后,林寓娘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重重砸在地上,当年为了寻找江铣的下落,她是到过军府的,并州城的军府,同幽州城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没人在意他们愿不愿意,也没人同他们交代前因后果,左右人已经到了军府,何去何从,也只能听任安排。
军士们一路护送他们进营,又将差役盘问时的记录交给队正过目,军府里显然正缺医工,若不然,也不必这么着急忙慌地将他们这群老弱妇孺给抓来了,队正没有多废话,三言两语就将各人都分派出去,按名录念到林寓娘时,却是一顿。
“女医?”队正看看册子,又看看林寓娘,撇了撇嘴,“我要女医来做什么用,给营妓看诊吗?”
这话一出,周围所有军士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促狭的笑,林寓娘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没错,女医不顶用,快些让她回家去吧。
赵石却又嚷嚷起来:“别小瞧人,林娘子可有用!别说咱们这些医生,她可比在籍的医工还厉害,极善治外伤。若不是女医不能考试……”被林寓娘瞪了一眼,这才讪讪止住声。
队正笑着又要开口,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盯住林寓娘,上下打量一圈。
“你当真会治外伤?”
林寓娘心里把赵石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可都问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否认。
点点头又摇摇头,只道:“凡学医者,多少都经手过外伤病人。具体如何,得要看到伤者才能知道。”
队正看看林寓娘,又看了看赵石,忽地将名册一收。
“你随我来。”队正伸手点了点林寓娘,又对赵石道,“还有你,你说的,她比你有用,那你就过来给她打下手。”
林寓娘同赵石相互对视一眼,只得提着行李跟上。
一路走来都是山路,外头的岗哨也并不显眼,越往里走,翻到越能看出军府占地有多宽阔。来来往往都是列队的披甲军士,有的持刀枪,有的持戟持长槊,林寓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男人,有老有少,个个血气方刚,甚至还有满头白发的军士高声呼喝着训练军士,瞧着精神极矍铄。
经过一堆又一堆的草垛和帐篷,远远地能瞧见一大群军士围在一处,不像是在操练,倒像是在看热闹。队正扒拉着分开他们:“让开,都让开些,医工来了!”
“医工来了?!”
周围军士们连忙往后退,紧接着却七嘴八舌地冲赵石嚷起来:“医工,您快给他看看,马上就要开拔了,若是现在不能好,他可就只能回乡了。”
“怎么这样背时,操练箭术也能一脚踏空摔下来,把手都给跌折了。依我看,能回家倒是件好事,战场上刀剑无眼,可不是什么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