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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仗之后,你想去哪里?”
吴顺赶车是一把好手,路上十分平稳,林寓娘在车篷内同一堆行李挤在一起,就连看书也不觉得眼晕。
一旦闲下来,脑海中就总想起赢铣问她的这句话。
北上幽州,一则是为报掌柜的收留之恩,二来,也是想寻摸个能将楚鹤的医书印版传世的机会。可幽州使君只肯支使她干活,其余的事情根本不肯帮忙,而若是靠她自己,别说无人能帮忙刊印,就算印出来了只怕也是废纸一堆。
赢铣说的倒不算错,在庶民看起来天大的事,譬如女子考医工,譬如印医书,于他们这样的权贵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难道要去求赢铣?
别说他会不会答应,就是林寓娘自己……也不肯。
况且赢铣一旦知道这书是楚鹤所著,大概也不会答应。
总会有别的办法。
可这办法又在什么地方?
想到此处,林寓娘又是一叹,就算没出孙家那档子事,她也到了应该离开幽州的时候,原本的打算是回江城,可仔细一想,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掌柜的虽然肯收留她,但那里终究只是个落脚的地方,别说箱笼里这三十卷医书找不到刊印的办法,她顶着寡妇的名头,长留在别人家里终究也不是个办法,也会招惹人闲话。
不是谁都能像楚鹤一般,不在意流言蜚语,做事全凭愿不愿意。
……
“啊——!”
马蹄染血,满地碎刀箭,将旗已断,残阳也被烈血染得一片烧红。
长孙乾达手握缰绳,玉花骢的铁蹄践踏过一片残肢断骸,人骨碎裂的声音与细瓷、木片、石板差不离多少,偶尔踩到一两个没死净的,便能听见嘶哑如老鸦的哀嚎。
“疼啊——将军,长孙将军……”鬼哭声似悲似怒,血腥气渐渐从地底弥漫上来,“将军……为何抛弃我等……为何……”
“青州、青州!马革裹尸,不得好死……”
“将军!救我!”
长孙乾达猛地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丝帛营帐,一手抓起佩刀一手掀开虎皮毯,连鞋都来不及穿,大步就要往外冲。
“我不能留在这里……”他嘴里喃喃念着,“我要回长安,我要回家里去……”
“将军!”
熟悉的一声唤,惊得乾达瞬间拔刀直指前方,副将吓得当即跪倒在地。
“将军,您是又梦魇了?”
长孙乾达呆怔半晌,环顾四周,这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这里不是青州,这里是……辽东。
长孙乾达粗喘两口气,收了刀,脱力跌倒在榻上。
一年多前,齐王谋反,长孙乾达与赢铣受命前去征讨,期间乾达负责驻守青州围堵叛军,但叛军狡诈,竟从层层围困中钻出一条口子,不过一日一夜便跑了百多里,乾达无法,只得出城追击。
可青州地形复杂,追至夹道中,竟被回头反扑的叛军埋伏了一手,原先的阵营被冲散,命令传达不至,后军往前挤,前军往后撤,竟至彼此踩踏,伤亡惨重。
两万精兵,最后逃出来的不过千余人而已。
一年多过去,叛军已经被降服,齐王也已经伏诛,死去的士兵都收敛了尸骨,除开朝廷抚恤之外,长孙乾达还从自己的私库中取出丰厚金银,大大厚赏了牺牲士兵们的家人。
早就过去了。
长孙乾达倚在榻上不住喘息,好一会儿,惨白的面色重新变得红润。
副将缓缓爬起身,仍是个躬身行礼的架势,悄悄抬眼看了看长孙乾达,复又将眸光藏在揖礼之下。
军中有些新兵头回上战场,头回杀人,刀沾血后便会生出离魂症,白日疯疯癫癫,夜晚噩梦不断。副将看长孙乾达的模样,倒与那些士兵有些相似。
但长孙将军身份贵重,长安城里有数不清的医工、真人、高僧关照他,又怎么会因为一年多前的一场小小战役生出离魂症?
副将甩甩头,抛开那些不着调的想法,说起正事。
“启禀将军,探子来报,西边烟尘滚滚,似有另一支军队往东赶来。”
长孙乾达直起身来:“是……辽东?裴方正与辽东交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