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叛军头子没理鲁壮的话,只是站在院子里等着屋子里的几个叛军搜完。
张顺站在角落里,低着头,缩在袖子里的手紧张得捏成了拳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但是幸好有额头上的头发遮住,看不出来。
那几个叛军挨家挨户搜查,搜到现在早已经疲乏了,闹出来的动静虽然大,但是并不会很细致地搜查。
很快,他们就从屋子里出来了,搜出来了半袋子大米,以及一匣子铜钱。
有刘氏茶行管事的惨案在前,贺岁愉之前就担心他们会上门搜查,所以提前将贮存的大多数食物,还有那几箱铜钱以及玉石搬进了地道里,把她自己的房间收拾的也很干净,没有留下明显的生活痕迹,就像是没人住的客房一样。
鲁壮见他们只搜出来了这些东西,面上仍然是那副担忧家中用具被损坏的表情,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站在角落里的张顺也松了一口气,因为紧张一直狂跳不止的心稍微慢下来了一点。
那叛军头子见真的没有女人和孩子,于是也不再多留,当即道:“走!”
几个叛军如进来时一般大摇大摆、耀武扬威地离开了。
张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鲁壮也在屋子门口的石阶上坐下,老实忠厚的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凝重严肃的神情。
等了一会儿,看那群叛军搜完了一整条巷子,乌泱泱地离开以后,他出去探查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然后才关上院门,从里面栓住了木门。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进屋,搬开了那块空心地板上的软塌,掀开木地板,知会贺岁愉那伙叛军已经离开了。
贺岁愉躲在地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走进来的脚步声,以及他们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时制造出来的巨大声响。
她可以从这些粗暴的声音中,想象出他们是如何的残暴狠厉。
***
听说陛下派来平定叛军的大军围了永兴城,断了叛军的粮食补给,所以叛军便在城中大肆抓捕女人和小孩儿,以女人和孩子做军粮。
一开始基本上只抓女人和孩子,听说赵思绾会拿女人和孩子的肉和肝脏奖励手底下的士兵,后来大概是粮草是在不够了,情形急转直下,局面恶化得厉害,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活着的,都要被抓走。
因为不止叛军没有粮草了,百姓们也早就没有吃的了,除开被叛军杀死的那些,城中早已经饿殍遍地,被活活饿死的人数都数不清。
城中盗匪横行,疾病肆虐,还没饿死的,基本上都是靠着突破底线的“人相食”手段苟活至今。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数月之前永兴明明还是一座繁华的大城,不过短短数月,就变成了这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战争就像一座绞肉机,把无数的人命绞成碎片,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
关于城中的这些消息,都是鲁壮出去打探到的,但是某一天他出门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贺岁愉和张顺谁也没有提要出去找他的事情。
如今这个局面,他们即便出去找人,也无非是出去送死。
他们一直躲在地道里,不知道外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
那些叛军又来过几次,但是贺岁愉和张顺藏的很好,没有被发现,也许是饿死得人实在太多了,他们
后来就很少再挨家挨户地搜查了。
他们躲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只是偶尔敢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提心吊胆地从地道里爬出去,想在屋子里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却只是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尸体腐烂发臭的气味。
贺岁愉只好站在窗边,无限深思地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星聊以慰藉。
星星只在天气晴朗的夜晚出现。
贺岁愉从阴暗地道里爬出来的几次,只看见了一次星星,而且天上的星星太远了,很亮,却很遥远。
那么遥远的光明,让她仰望时,总是控制不住地无声流泪。
在漆黑一片的寒冷地道里,贺岁愉和张顺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他们贮存的食物早就吃完了。贺岁愉在地道里贮存了御寒的棉衣棉被,但是地底下潮湿又寒冷,棉衣棉被早就被潮气浸染,保暖效果微乎其微。
贺岁愉瑟瑟发抖地缩在地道的角落里,因为饥饿和寒冷,在黑暗中原本就模糊不清的意识逐渐黏成了一团,没有任何余力去想别的事情。
她的意识不再清醒,几乎只是靠着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在坚持。
张顺连身上棉衣夹层的棉花都扯出来吃进了肚子里,可是还是饿,在不知道饿了几个日夜以后,张顺终于忍受不了饥饿,他的身体也一直在向他发出警告,再不进食,他就会活活饿死在这个地道里。
求生意志的驱使下,他终于把魔爪伸向了地道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用嘶哑的嗓子,低声呼唤贺岁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