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他时,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光亮已经熄灭,只剩下困惑和一丝被呵斥的委屈。
但她什么也没问,乖乖地、轻轻地将那玉石放回了锦盒里,动作轻柔,唯恐毁坏了旁人的“心意”。
看着她那副懵懂又认真的样子,顾濯只觉得荒谬,一股带着腥气的嘲讽直冲喉头。
他想告诉她那腌臜之物的真正用途,想撕开那些贵妇名媛上不得台面的恶毒心思。
可话到嘴边,对上她那双清亮如洗的眼睛,终究只化作一句冰冷的吩咐:“来人,把这脏东西扔了。”
那夜,他枕上辗转,竟是无眠。
窗棂筛进的月色在地面洇开一片清霜,他却独坐灯下,将自己困在烛火昏黄的光晕里。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那只纤白的手,微微颤抖着,握着那冰冷的玉石。
细白的指尖,透着健康的、薄薄的粉晕。
那点粉,突兀而刺眼。
是淤泥深处新折的藕节,又或是碾碎了汁水的红菱。
他猛地拿起毛笔,胡乱翻开书册,埋头誊抄起来。
笔掭掭墨吮毫,墨色却依旧浓淡不均,字迹也失了往日的筋骨。
他原以为,那是惊惶与愤怒。
可底下翻涌出来的,竟是一股陌生滚烫的暗流,灼得他指尖发麻。
指尖无意识地在笔杆上摩挲。
他霍然起身,推开窗,夜风挟着凉意扑面灌入,吹得案头未干的墨迹微微浮动。
窗外月华满地,像一层薄薄的脂粉,腻腻地敷在庭院里。
他幽深的眼底,映着天上一轮冷月,闪着躁郁的细碎浮光。
那月影深处,竟也似有微澜涌动,无声地沸腾起来。
这冷月,这清夜,连同他自己,都在这无声的燃烧中扭曲变形。
他重重阖上窗,截断了窗外窥探的月光,也截断了自己纷乱的视线。
室内骤然沉入更深的昏暗,唯余灯芯一点残红,幽幽地舔舐着灯油,如同某种无言的渴。
他依旧僵立,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泛白,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蜿蜒,像要挣脱什么。
重新坐回书案时,素白的宣纸,一角已经皱了,被他的目光,被他的指温,被他的汗水,揉皱了。
烛火仍然自顾自地亮着,那点浑浊的、油腻的黄晕,无声地蒸腾、弥漫。
它不再是光明,而是将室内熬煮成一锅粘稠的暖昧。
连残余的月光也被揉皱了、腌渍了,再也无法舒展平复。
……再也无法恢复那清冷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