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风让他有些清醒了,不可以!他要振作起来,失去的东西他要一点点重新捡回来。总有一天,他会让婉回到自己的身边,无论付上什么代价。
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寒凉,诸儿却恢复了晨起练剑,奏折又慢慢流向宣化殿了,大家渐渐明白之前的流言不过是谣言或者误会,太子殿下不理朝事是因为身体原因需要静养,如今身体既已恢复,一切便又如常了。
诸儿却无法再单独面对齐王,父王没有抛弃他,他应该心存感激,但是让他再毫无芥蒂地把他当成父亲,以前已是困难,现在几乎是不可能了。更不用说那些满脸堆笑的大臣们,分清楚他们微笑后面的面孔,让他们不得不以微笑面对自己,将是他后面许多年要做的事情。
冬月的时候,芷若正式出嫁鲁国,如意作为媵氏一同随芷若嫁入鲁国。如意虽然对这门安排十分不忿,但是她母亲身份低微,是当年鲁夫人陪嫁侍女,这些年她又不曾得齐王半眼垂青,故这几年齐王给她挑选了几位夫婿,不是小国国君的侧妃,便是大臣的夫人,最后都不如她的意。
如今待要嫁入的鲁国公子挥,在鲁国地位显赫,就连鲁君都要忌惮他几分,故而虽是媵氏,如意母亲却认为安稳富贵胜于嫁入小国,且陪同芷若,也是望着二人日后能处处互相照拂。
如意心里却不这么想,她和芷若虽然面上是好姐妹,但皆是她这些年处处做小伏低换来,芷若性格骄纵,气量狭小,想到余生还要和她共侍一夫,更觉前途黯淡。但王室子女哪有自己做主婚姻的份?待到出嫁之日,她早已收拾好心情,自己美貌并不弱于芷若,做小伏低的本领芷若更难及她之万一。未来虽难,还需从长计议。
公孙止作为下卿,将护送芷若如意嫁入鲁国。齐国一年内出嫁三位公主,偌大的齐宫突然空了许多。连齐王都有些唏嘘,更觉时间催人老,人越发孤单了。还好新封的两个妃子一个娇俏,一个婉约,两个解语花让他暂时可以忘却时间的力量。
夷仲年却在年底悄悄启程了,接齐王的令,他赴鲁国做新年的互访问候,更是要去看一看婉如今的境况。嫁入鲁国数月,婉未有任何书信来齐,当初她和诸儿是在那样的情境下分离,齐王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女儿还是有隐隐的担忧。
今年的腊月却是晴冷的,人站在外面,一小会就被吹了个透心凉。诸儿在夷仲年府外已经站了大约半个时辰,他听说夷仲年今日进宫,想必此时也该要回府了。远远地看到马车,诸儿便迎了上去,待夷仲年看清诸儿面容忙下车拜见,诸儿却上前扶住夷说道:“将军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说完便要回宫了。”
夷仲年心中怀疑,诸儿若有事可直接宣他觐见,现亲自到访,既不入家门亦不带随从,他思量了一下说道:“殿下,外面风大,殿下若不嫌弃,请先上车暖和一阵吧。”
诸儿遂上了车,虽然地位尊贵,夷仲年的车里陈设却极普通,夷递了手炉过来,诸儿也不推迟,拿着手炉缓缓说道:“将军前去鲁国,何日启程?”
“腊月初八。”
“主要拜会何人?”
“鲁君,若有机会,也会拜见三位公主。”
“夷将军,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车内暖炉渐渐让诸儿暖了起来,他在寒风中消失的勇气此刻又聚集了起来。
夷仲年开始忐忑不安:“殿下此话太客气了,只怕老臣能力不逮。”
“将军此次访鲁可否带上诸儿?”诸儿紧张地问到。
“这,殿下身份尊贵,贸然出访,恐怕不妥。”
“你将我装扮成一般随从即可。”
“殿下,这更使不得,万一被鲁国人发现,我们该如何自处?况且大王也不会同意的。”
“我会以出巡沂水的名义先出发,届时我在鲁国等待将军。”
夷仲年听诸儿已有筹划,而不是一时兴起,心中大呼不妙。“殿下,沂水离曲阜还有不少路程,现在腊月冰封,殿下若有什么旨意,尽管交付老臣,无需您劳驾本人。”
“我要见到婉公主!”诸儿直盯着夷仲年,不打算再迂回。
“殿下,你和婉公主皆身份尊贵,如若见面必须按照国与国相交的礼仪行事,私下见面,万万不可。”
“求将军成全,我会小心行事,不给将军添麻烦。”
“殿下和婉公主兄妹情深,老臣感动,但。。。”
“她不是我妹妹,我喜欢她!”诸儿忍住声音中的哽咽,“只是我无能,留不得她。我只想和她好好告别,从此各自天涯,不再牵挂。”
夷仲年望着对面的青年,几个月时间,诸儿似乎清瘦了不少,他眉头紧锁,眼神迷茫,语气却坚定无比。诸儿如此直抒胸臆让他既震动又为难,他自然不能再用官话搪塞,但是如果他答允,无疑是触了齐王逆鳞,更难料后果如何。
正踌躇间,诸儿突然握住夷的手,跪了下来:“夷将军,我这一生甚少信人、求人。将军自小教我习武,这些年也是你带我出入沙场,这些虽是王命,但您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诸儿心里,是拿你和父王一样看重的。我知道,要做一个合格的储君,这些个人的感情早就该抛在脑后,你知道我这些年在这些事上从不放纵的。可是,我忘不了婉,我没有办法。。。”
夷似感染了诸儿的痛苦,一时竟无法拒绝,这既是自己爱徒,也是未来的储君,于情于理,似乎他都需要冒一个险。车内光线昏暗,夷拍了拍诸儿的后背,扶诸儿起身:“既如此,老臣就陪殿下走这一遭吧。”
是夜,夷在诸儿返宫后,让小臣把一封密信悄悄捎进了汉广殿。直到半夜,那小臣才回来了,将一绢书呈给了夷仲年。夷翻开,那绢上写着几行字,似乎是思量颇久下笔,卷上还有几滴墨汁。“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隔了好几行,绢的下面又写着:“风霜染两鬓,肌肤不复实。膝下多男儿,运筹惟一人。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第二日,夷仲年率领数十名使臣,离开齐城,朝曲阜进发。又隔两日,诸儿带五百精兵奔赴沂水,说是岁底年关,前往沂水,一为安抚二防生变。齐王也不阻拦,只是叮嘱诸儿路上小心,早去早回。隔着汉广殿厚厚的青铜大门,诸儿不曾听到齐王和他同时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