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陈唯一的公主,死亡算什么?不过是殉国而已!母亲连死都不怕,你现在……是去见她啊!你应该高兴……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另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你死了……沈照山会难过吗?如果他还有一点点良心……他……他应该会难过一阵子吧?毕竟……这天底下,终究是少了一个……一个曾经那么喜欢他的姑娘……
就在这生与死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撕扯,让她几乎崩溃的瞬间——
“韫枝——”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从灵魂最深处奔出来的嘶吼,在她身后炸响。
那声音饱含着极致的恐惧、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痛楚,穿透了呼啸的山风,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
崔韫枝浑身剧震,那声呼唤瞬间刺穿了她的混沌。
她几乎是茫然地、下意识地,转回了身。
摇曳的火光撕裂了她身后的黑暗。
沈照山就站在那里,距离她不过十数步
之遥。
他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超乎想象。显然是一路狂奔,循着最险峻、最可能的方向直扑而来。
他手中只擎着一支不甚明亮的火把,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此刻的模样——玄色的披风撕裂了好几处,沾满泥土和草屑,束发的玉冠歪斜,几缕被汗水浸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急促而沉重。
那双深邃的、惯常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而在他宽阔的肩上,稳稳地停着那只神俊非凡的海东青。它锐利的金色瞳孔,在火光下也紧紧锁定着崔韫枝,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
沈照山似乎想向前迈步,又怕惊动了她,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他握着火把的手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火光因此剧烈地晃动,将他脸上那份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害怕照得无所遁形。
“殿下……”他再次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一点儿一点儿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卑微的恳求,“过来……求你……过来……不要再往前走了……一步……都不要再走了……”
求你了,一步都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崔韫枝一愣,面对着那个在火光中的男人。
山风依旧在尖啸,卷起她破碎的裙裾和凌乱的长发,刮在脸上生疼。脚下是吞噬一切的山涧,身后是渐渐汇合的、由无数火把汇成的光潮,人声、脚步声混杂着山林的回响,如同巨大的网,正在急速收拢。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就在看到沈照山那双布满血丝、盛满了害怕与哀求的眼睛时,一种奇异的、近乎荒谬的平静,忽然从崔韫枝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的难过。
她甚至不再觉得冷了。
她站在原地,不再后退,也不再前进,只是隔着那短短却仿佛天堑般的距离,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地打量着沈照山。
幸好他来了,自己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崔韫枝想。
火光跳跃在他狼狈不堪的脸上,鬓发凌乱地贴在苍白脸颊上,只有那双眼睛,那么熟悉。
他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火把的手抖得那么厉害,连带着火光都在疯狂摇曳,将他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恐慌和脆弱,照得纤毫毕现。
你看起来真害怕啊,比我还害怕。
为什么呢,沈照山?
崔韫枝想,她应该是疯了。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地方,看着他这副为她失魂落魄、肝胆俱裂的模样,她心底竟然涌起一丝……一丝微弱却真实的……高兴。
原来,他也是这般在意她的。
原来,他沈照山,似乎……也是很喜欢她的。
这份迟来的确认,像一滴滚烫的蜜,滴落在她早已枯竭绝望的心田,带来一丝奇异的甜,旋即又被无边的苦涩淹没。
可惜……
身下吹来的寒风更加凛冽,带着山雨欲来的湿气。四周的呼喊声、火把的光点,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铠甲摩擦和急促的呼吸声。
大部队马上就要到了。
崔韫枝对着沈照山,轻轻地、柔柔地笑了笑。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在摇曳的火光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