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前雇人的时候并不曾告知身份,但星展到底是一路跟着,再愚钝也能猜出来大概的身世。
许革音只能先停下来,转身道:“陈公子,借一步说话。”
她还是冷冷淡淡唤他“陈公子”。
陈远钧骤然跨上来两步,补足之前落下来的距离,愈发昏暗的天光下只能看见他眼里熠熠闪光。
“从前不辞而别亦非我所愿,我理解你怨恨,但你却也不曾给我回信。”陈远钧仍还守礼,停在一臂之外,说出来的话却很有些逾越。
许革音见他如此激动,很有些无奈,道:“我不曾收到你的信。”
“怎么可能……”
“远钧,”许革音叹了口气,“我不怨你,我相信你曾经的真心。但如你所说,我已为人妇,你是否也该克己复礼?”
“他如此轻视你!”陈远钧,“愿得一人心,我从前说的话都还作数的。”
“我原先实在不想将话说透,叫你太难堪,”许革音依稀能看见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只是过去的三年里,除去那封我没收到的信,你究竟又做了哪些努力?怎么非等到我出现在你面前了,你才情深?”
“你说你一往情深,我实在难以置信。”许革音目光再提,看进他的眼睛里。
“我以为你怨我。”陈远钧喉结滚颤两下,隐隐有水声。
“我承认时间推移,我渐渐很少再想到你,直至再次见面。”他捏紧了衣袖,因为用力而颤抖,带起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可我现在就敢起誓,从前至今没有丝毫欺骗,即便你此刻不肯,我也不违此心,护卫终身。”
-
许革音原先听他一番告白,匆匆离开,驱马出去一里路,又折返回来。
一潭死水里突然炸开的水泡,即使或许是腐烂的败荷所出,她到底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一丝可能的线索。
许革音下马时被马镫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差点直接栽进池子里。等稳住之后弯腰脱了鞋袜,将衣摆塞进腰带里,赤足下了水池。
左敲右击,在池中摸索,最后竟然真在里面摸出了关窍。
只是许革音待将裹了油膜的匣子搬出来,将里面藏着的账簿翻了翻,最后不免失望。
与呈堂的那一份一模一样。
许革音看着面前摊在地上的账簿,出神片刻,原先柳暗花明的欣喜都像是骤然被冰水浇灭的火焰。
此番已然耽搁了许久,蒋氏的户籍虽在嘉善县有了脱身之法,却还要再回吴县的祖祠里更改的。许革音将账簿合上,放进原先的箱子里,挂到马背上,又趁着夜色赶路。
直至第二日晌午,两个人从马换到马车,才到了吴县。
许氏虽不是名门望族,但到底祖上也曾经出过高官,族支亦不匮乏。
许革音到族长府里等到天色将暗,才将人盼回来,才问了声好便跪了下来。
族长面色板肃,捋着长须,沉声道:“早年便劝乃父毋娶蒋氏进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原先碍于蒋氏的身份,许士济也就暂缓了将她的名字加到族谱上的事情,但奈何次年她就怀上了许泮林,县衙黄册更新的时候派了人家家户户去问。
彼时许士济刚上表回乡,领了个县丞的官职,眼见孩子要出生,搞不好成了黑户,且又实在做不出欺上瞒下的事情,便向族中各位长老陈情,跪了两天一夜,又保证事发绝不牵累许氏一族,这才得了族长首肯,将蒋氏之名放在其妻位。
此刻许革音也保证道:“我已在嘉善县更改黄册,只差吴县这一步棋。”
族长闻言微微睁大眼睛,若她已迈出此步,许氏族谱不改若被查到反倒深受其害,这实在有些赶鸭子上架。
族长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却见面前垂首跪着的女子如多年前的许士济一样,执拗决绝,破釜沉舟。最终骂言还是没能出口,只是冷笑道:“你如此大逆不道将长辈逼进绝境,又何苦作此弱态。”
到底是从小爱护自己的长辈,许革音喉间哽咽,道:“若非万不得已,阿煦又如何敢兵行险道。”
随即又叩首,额头在地上磕出深重而沉闷的声响。
族长到底不忍,手指动了动,像是下意识想去扶,却听她的声音从底下闷闷传来:“孙女不孝,斗胆恳求族长将许氏士字辈云孙除族。”
她甚至不是求分家,只因除族才能彻底划清干系——这虽彻底断了连累许氏一族的可能,但也意味着从此失去家族的帮衬。
族长怔愣,讷讷道:“这是什么话……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许革音仍是伏首,道:“请族长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