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谷中,景象骇人:祭坛之上堆满尸骨,鲜血顺着沟渠流入地下暗河;数百战俘锁链加身,被迫跪拜图腾柱;而高台中央,一人披黑色狼裘,面覆青铜面具,手持弯刀,正主持仪式。
正是赫连曜。
曾雄隐于人群,凝视那人背影良久。忽然发现其左腿微跛??那是赫连家族独有的旧伤,源自先祖坠马所致。血脉无疑。
直至午夜,祭祀将毕,赫连曜登台宣告:“今夜斩杀百人,苍狼已允诺助我复国!明年此时,我要让兴庆府再次升起黑狼旗!”
话音未落,曾雄骤然现身,掷出火把点燃四周干草。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埋伏在外的斥候趁乱射杀哨岗,谷内顿时大乱。
赫连曜怒极反笑:“原来是你!三十年前你杀了我祖父,今日又要毁我大业?”
“我杀的是侵略者。”曾雄拔出断刃长刀,一步步逼近,“而你,不过是借亡魂之名行暴虐之事。赫连烈若泉下有知,必羞与你为孙!”
二人交锋,刀光纵横。赫连曜年轻力壮,招式狠辣诡谲,兼有巫术助阵,竟能呼风唤雨,引雷击木。然曾雄刀法返璞归真,每一击皆守中带攻,步步为营。战至酣处,赫连曜一刀劈下,曾雄侧身避让,断刃顺势切入对方肋下,鲜血喷涌。
“不可能……你一把老骨头……怎会……”赫连曜跪倒在地,面具脱落,露出一张年轻却扭曲的脸。
“因为你不懂什么叫守护。”曾雄俯视着他,“你只想复仇,而我,一直在保护该保护的人。”
赫连曜咳着血,嘶声道:“就算我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恨你们的人……西戎不会亡……”
“西戎没亡。”曾雄轻声道,“它已融入这片土地。你的族人如今读书、种田、娶妻生子,他们不再需要战争来证明自己。真正死去的,是你不肯放下的执念。”
言罢,挥刀斩断苍狼图腾柱。巨柱轰然倒塌,砸入祭坛,火焰四溅,如同旧时代的葬礼。
三日后,大军攻破残部,救回被掳百姓八千余人。史超传令四方:凡投降者免罪,愿归乡者发粮返乡,愿从军者编入府兵。另在甘州立碑,铭刻此次平叛始末,特别注明:“黑鸦之乱,乃少数野心家所为,非西戎全族之罪。周律昭昭,不分胡汉,共护苍生。”
消息传回洛阳,百姓焚香祷告。曾雄妻子每日清晨仍为他留一碗热粥,摆在院中石桌上,对着盛开的牡丹喃喃:“多吃点,别饿着身子。”
而曾雄并未立即南归。他在肃州停留月余,亲自巡视各屯田点,查看医馆学堂建设,召集胡汉长老共议乡约。某日黄昏,他独自登上长城旧垒,望着远处牧羊人家炊烟袅袅,忽觉眼角湿润。
冯智走到身边,递上一杯热茶:“老师,您赢了。”
“不。”曾雄摇头,“我没有赢。我只是阻止了一场悲剧重演。真正的胜利,是五十年后,孩子们不知战争为何物,只知这里是他们的家园。”
冯智沉默片刻,忽问:“那您现在可以安心回家了吗?”
曾雄笑了笑,望向南方:“再等等。春天快到了,我想看看这边的杏花开了没有。”
半年后,北庭十二城联名上书,请留曾雄为都护。天子下诏,特设“安北公”虚衔,许其巡边督政,不必常驻京师。曾雄婉拒官邸,仅在肃州郊外结庐而居,自号“陇西野老”。
每年春暖,他必遣人送一株新育牡丹至洛阳家中。而每到秋深,妻子也必托商队送来亲手缝制的棉袍,针脚细密,一如当年。
十年光阴流转,边疆再无大战。史超主政北庭,冯智入阁参赞机务,新政深入人心。西域商路畅通,胡汉通婚者逾万,民间已有童谣传唱:
>“汉娃娶了胡阿姐,
>胡郎学读圣贤篇。
>曾公不佩将军印,
>却是人间第一仙。”
又逢春日,曾雄抱孙儿坐于门前,教他识字。小童指着书中画像问:“爷爷,这是谁?”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将军。”曾雄轻抚书页,“他打了很多仗,只为让更多人能像你现在这样,安静地读书。”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曾雄抬头望天,阳光正好,杏花纷飞如雪。
“他回家了。”
“而且,再也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