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心头一震。
那是……忆火台残灰。
“您还留着这个?”他问。
老人苦笑:“当年您走后,大伙儿烧了三个月。后来有人说,记太多伤心事,活不痛快。于是火灭了,书烧了,连孩子们背的《忆训》也被换成《安眠谣》。”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但我每天泡这一撮灰,喝一口,就还能梦见我儿子临死前说的话。”
江宁沉默片刻,忽而问道:“您想不想让更多人也尝到这口茶?”
老人摇头:“没人愿意自找苦吃。”
“那就别说是苦的。”江宁微笑,“就说这是……能让梦更甜的秘方。”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三日后,整座沙弥城流传起一种“甜梦茶”,据说饮用后夜夜好眠,梦境如春日花开。人们争相购买,连那些主张“遗忘最安”的学者也都欣然饮下。
唯有江宁知道,那茶中所融,不只是忆火残灰,还有他以五禽劲凝练出的“醒魂露”??微量摄入不会惊醒沉睡者,却能在潜意识中种下一道锚点,等待唤醒时机。
一个月后,第一缕变化出现。
一名妇人在梦中见到亡夫归来,哭醒后写下一封从未寄出的信,贴在废弃的忆火台旁。
一个少年梦见自己童年失散的妹妹,醒来后翻遍族谱,竟真查到一段被删改的记录。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不该有的梦”,梦见他们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脸庞、名字、誓言。
伪忆瘴的结界出现了裂缝。
江宁站在城外山坡,遥望城中灯火。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这场战争不在拳脚之间,而在人心深处??是选择短暂的安宁,还是承受记忆之痛,继续前行?
他取出启明之钥,将其按入胸口。光芒顺着经脉流淌,最终汇入丹田,与五禽劲交融。随后,他缓缓打出一套拳法。
不是完整的五禽合一式,而是最基础的**熊桩起势**。
沉稳、厚重、缓慢,每一寸移动都像在拨动命运之弦。
随着拳势展开,大地微微震颤。九百里外,源忆学堂的心渊碑突然嗡鸣,顶端羽翼轻颤,洒下一缕金光,穿越山川,落入沙弥城中心广场的焦木之上。
次日清晨,奇迹发生。
那截枯桩竟抽出嫩芽,叶片舒展,脉络中流淌着微弱金光。更奇者,每当夜幕降临,叶尖便会滴落一颗晶莹露珠,落入土中,瞬间生出一朵小小火焰,虽不炽烈,却永不熄灭。
百姓惊呼神迹。
而江宁,已在风雪中远去。
他不再停留任何一地太久。每至一处,便以不同身份介入:有时是游方郎中,以药引唤醒沉睡记忆;有时是说书人,讲些“荒诞往事”,实则暗藏历史真相;有时又是拳师,教人五禽桩,却不言其深意,只说“强身健体”。
五年间,他走过七十二城,重建四十九座忆火台,种下十一株记思树幼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因他深知,梦魇母体已非单一实体,而是化作了**文明的倦怠本身**??当人们厌倦挣扎,厌倦记忆,厌倦真相,它便趁虚而入。
直到那一夜,他在南疆雨林深处,遇见一位盲眼老妪。
她住在竹楼之上,门前悬着一面铜镜,镜面布满裂痕,却仍映出星空。
“你来了。”她听见脚步声便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明,“我等了三十年。”
江宁驻足:“您认得我?”
“我不认得你,但我认得你的脚步。”她伸手抚摸铜镜,“每一步都带着重量,像是背着死去之人的魂走路。”
江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