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执笔童为何会被钉在那里?”
“因为他不是被封的。”老妪声音低下去,“他是自愿进去的。为了守住一句话。”
“哪一句?”
江风骤起,吹熄船灯。黑暗中,老妪只留下一句:
“‘春分之后,必有人重开天门。’”
船抵对岸,沈知意踏上焦土。前方密林如铁幕垂落,树干上刻满抓痕,似有无数人曾在此疯狂书写。深入十里,忽见一座石台,中央一口黑井,无盖无栏,井口边缘布满齿印般的凹痕,仿佛曾有无数嘴在此嘶喊。
第七井。
她走近,井中无水,唯有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斜插地面,钉尾缠着半截红绳??正是启言院徽记所用的材质。她伸手触碰,铁钉忽然震动,发出低频嗡鸣,如同某种古老乐器的前奏。
就在此时,井底传来歌声。
不是人声,也不是鬼音,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叠音”??像是千万人同时开口,却又被压缩在一口井的尺度里。歌词是她从未听过的语言,但奇异的是,她竟能理解:
>“我在井底写了三百年,
>写满所有没发生的事。
>明年春分,北方会下红雪,
>启言院的泥埙将再次停转。
>而你,将面对比沉默更可怕的东西??
>那就是,谎言开始说话。”
歌声戛然而止。
沈知意浑身发冷。她取出陶埙,欲奏回应之曲,却见埙身浮现裂纹,仿佛承受不住这井中之音。她强压恐惧,从怀中取出《残语志?外篇》,将其置于井口。刹那间,黑气喷涌,卷起书页,空中竟浮现出执笔童的身影??不,准确说,是他的“影”。
这影子比生前完整,胸前无断钉,双目清明,身穿南陵学士红袍,手持金管笔。
“你终于来了。”影子开口,声音平稳,毫无痛苦。
“你还活着?”沈知意颤声问。
“我不死,也不活。”影子微笑,“我是‘未完成之言’的具象。当一句话被强行中断,它不会消失,只会滞留在时间缝隙中,等待续写。我便是那句话的化身。”
“哪一句?”
“‘春分之后,必有人重开天门。’”他抬手指天,“而你,已经开了第一次。但真正的天门,不在归墟,而在人心。朝廷怕的不是沉默,而是真相一旦开口,便再也无法闭嘴。”
沈知意忽然明白:“所以第七井封的不是人,是‘预言’?”
“是‘未来之言’。”他纠正,“他们以为封住预言,就能掌控命运。但他们错了。预言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人心不甘于被注定。每一句‘还未发生的话’,都是对天命的反抗。”
他指向井底:“下面藏着三千个‘可能’。有的世界里,你失败了,启言院焚为灰烬;有的世界里,林砚归来,却成了镇压言语的刽子手;还有一个世界……你选择不再说话,从此万籁俱寂。”
沈知意呼吸急促:“为什么要我看这些?”
“因为你必须做出选择。”影子伸出手,“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毁掉第七井,让所有预言永远沉睡,换来短暂安宁;二是打开它,释放‘未来之言’,但代价是??谎言也将获得生命。”
“谎言……获得生命?”
“当真话可以发声,谎言也会学会模仿。”影子眼神深邃,“它们会伪装成预言,混入人心,让人难辨真假。你会听到亲人说从未说过的话,看到史书自行改写,甚至……梦见从未经历的过去。那将是一个‘话语失控’的世界。”
沈知意沉默良久。
她想起归墟井开启时,空中浮现的阿砚面孔。那句“留给谁”,至今未解。林砚已失踪三年,有人说他投靠朝廷,有人说他堕入魔道,也有人说他早已死去。可她始终相信,他还活着,仍在某个角落,守护着最后一句真话。
“如果我不选呢?”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