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绾绾读完,闭目良久。然后写下:“你救了一个人,也害了一个人。但这不是审判你的理由。你心里的痛,恰恰证明你还活着,还有良知。”
少年抬头,哽咽道:“那我该怎么办?”
她在纸上画了一棵树,根深扎于黑暗,枝叶伸向光明。然后写道:“带着罪走下去。不是为了赎,而是为了记住??下次,或许你能找到第三条路。”
少年伏桌痛哭,肩膀剧烈起伏。唐绾绾没有劝慰,只是将一杯温茶推至他手边。待他情绪平复,她又写道:“明日我会去城南义诊堂,你要来吗?不必当大夫,哪怕只是扫地、煎药,也算重新开始。”
少年盯着那行字,眼泪再次落下,却点了点头。
离开茶馆时,天色已暗。街灯次第亮起,映照着归家的行人。小满一路沉默,直到转入主街,才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唐绾绾,在掌心用力写下:“你不怕他说的是真的吗?万一他真杀了人,你也敢引他行医?”
唐绾绾望向远处灯火,轻声道:“怕。但我更怕的是,一个还肯说出真相的人,最终被世界彻底推开。法律会审判他的行为,但人心,应当留一扇门。”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衙役模样的人奔至面前,气喘吁吁:“唐先生!不好了,言语司刚截获一批密信,有人借‘倾听驿站’之名,在各地散布‘自我揭露仪式’,诱导百姓写下隐私,再暗中收集,用于要挟!”
唐绾绾眉头骤紧:“是谁?”
“线索指向……裴仲言旧部。”
她心头一震。裴仲言虽身陷囹圄,其影响力仍在。她早知“倾听”一旦沦为工具,便比暴力更可怕??因为它以温柔之名,行控制之实。如今竟有人打着她的旗号,将疗愈变为猎取?
“立刻查封所有未经备案的倾听站点,”她沉声道,“通知各郡守:凡以‘治愈’为名强迫倾诉者,一律按精神操控论处。”
衙役领命而去。
小满担忧地看着她:“会不会……牵连到裴仲言?”
唐绾绾摇头:“不会。他若真有此心,狱中早该传出消息。这是有人在利用他的名声,也利用人们对真诚的渴望。”
她仰头望月,寒辉如刃。这世界总是如此:当一种善被众人追逐,便立刻有恶披上它的外衣。赞颂场之后,是伪倾听潮。人们渴望被听见,于是便有人假装倾听,实则窃听。
回到小院,她立即召见阿弦与陈默。烛火摇曳中,三人围坐案前。
“我们必须做一件事,”她说,“让‘真实’本身具备辨识度。”
阿弦皱眉:“什么意思?”
“过去我们教人说话,现在我们要教人分辨??什么样的倾听是真诚的,什么样的共情是表演的。”
陈默提笔写道:“可如何量化?”
“不量化。”唐绾绾答,“我们发布《真言十验》:
一、是否允许对方沉默?
二、是否接纳矛盾与反复?
三、是否从不急于给出解决方案?
四、是否尊重隐私边界?
五、是否承认自己的无知?
六、是否敢于说‘我不懂’?
七、是否容许对方批评自己?
八、是否不以‘为你好’绑架选择?
九、是否在对方痛苦时,不说‘会好的’?
十、是否始终记得??你是陪护者,而非拯救者?”
阿弦看完,冷笑一声:“十条看似简单,能做到的百中无一。”
“正因如此,”唐绾绾道,“才更要广而告之。我们要让百姓知道,真正的倾听,从不要求回报,也不制造依赖。”
三日后,《真言十验》随《别经》副卷下发七十二城。同时,唐绾绾宣布设立“反噬榜”??凡经查实假借倾听之名行操控之实者,无论身份地位,皆公开其行径,并永久禁止参与任何心灵疏导事务。
首名上榜者,正是那位曾在疫区协助安抚民心的“慈言居士”,原为裴仲言门生,表面悲天悯人,实则暗中记录千余人隐私,拟编纂《万民心谱》,献予权贵作为操控依据。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有人愤怒,有人羞愧,更多人开始反思:自己是否也曾盲目信任那些“太懂我”的陌生人?
与此同时,裴仲言在狱中写下万言书,痛斥该徒背离师训,自愿承担监管不力之责,并请求朝廷将其毕生所著《倾听之道》全部焚毁,以免贻害后人。
唐绾绾收到书信,久久不语。最终,她回信道:“你不需焚书,只需改书。错误的思想可以修正,但思想的自由不可剥夺。你门下出了恶徒,正如良木亦生蛀虫。我们能做的,不是砍树,而是教会世人辨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