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跪地痛哭,周小禾吹响八风律管,伴奏这无声的挽歌。
而在千里之外的皇宫深处,那位由断忆执念凝聚而成的老臣突然发出凄厉嘶吼。他发现自己的烟雾之躯正在溃散,因为越来越多的臣子开始主动上报家族旧事,甚至有人呈交祖上被删改的奏折副本。记忆的潮水,正一点点侵蚀他赖以生存的“遗忘基底”。
皇帝独自站在御花园中,手中捧着一面古镜。镜面不再映照容貌,而是不断闪现历代先帝隐瞒的真相:篡位、屠戮、焚书、换诏……他终于明白,所谓“盛世清明”,不过是建立在一具具沉默尸骨之上。
他颤抖着写下一道密旨,命人送往终南山:
>“朕愿为天下首例‘悔忆者’。
>请准许朕,在忆井前,说出那些不该被遗忘的罪。”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
十年间,大隋境内共建成四百八十口“忆井”,分布于城乡阡陌。每一口井旁皆立一碑,不刻功名,只录百家姓氏源流。每逢寒食、清明、中元,百姓自发聚集井边,或诵家史,或唱忆歌,或默念亡亲姓名。
孩子们入学第一课,不再是背诵帝王年号,而是讲述“我家的故事”。教师不评分,只记录,并将优秀口述录入地方《忆档》。
曾经的“清忆司”遗址被改建为“断忆纪念馆”,门口石碑刻着一行大字:
>“这里曾发生过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一次遗忘。
>愿此后,永不再有。”
某年冬雪,柳如眉病卧榻上,生命将尽。
周小禾守在床前,握着她冰冷的手。
她忽然睁开眼,轻声道:“小禾,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乌陵村,你在井底唱歌,我在井口听。”
“记得。”他哽咽,“你说那首歌像雨打芭蕉。”
“其实……”她笑了,“我当时根本不懂音乐。我只是觉得,那声音听起来,不像这个世界的东西。”
窗外,雪花静静飘落。
远处传来孩童齐唱《不忘歌》的声音,清越悠扬,穿透风雪。
柳如眉缓缓闭眼,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
“别忘了……我。”
次日黎明,她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融入终南山的土地。而在全国各地的忆井中,同一时刻浮现出她的面容,耳边响起她曾教学生的那句话:
>“痛,正是你还活着的证明。”
又三十年过去。
一位白发老者牵着孙女来到终南山忆井前。
小女孩仰头问:“爷爷,为什么每年都要来这里?”
老者蹲下身,指着井边那棵歪脖子柳:“因为很久以前,有三个人做了件很勇敢的事??他们不让大家忘记。”
“他们是谁呀?”
老者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枚残破的铜铃,上面依稀可见“拾忆”二字。他轻轻摇晃,铃声清脆,竟与井中泉水共振,荡出层层涟漪。
涟漪中,隐约浮现三个身影:一执书,一持笛,一捧印。
老者低声说:
“他们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