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未曾说话,程宪章沉默片刻,继续道:“贵妃诞下公主,举国欢庆,皇后自然也为皇上高兴,只是这时候不可避免有许多眼光盯着皇后,甚至朝野上下有传言,皇上有废后之意。
“皇后对此不可能一无所知,内心自然煎熬,而这时候,小公主却突遭横祸。后宫诸人皆受审问,皇后宫中也不例外,陈大人此举乃是急皇上之所急,一视同仁,铁面无私,于皇后来说,却是莫大的耻辱。
“听闻连皇后家人也进大理寺受了审讯,不管最终真相如何,皇后是否有牵连,都是颜面扫地,国母之尊严荡然无存,倒不如在此时因意外而身亡,若大理寺最终查出此事与皇后全无干系,倒可以得一阵哀叹扼腕,比起活着似乎更有好处。”
皇上定定看着他,冷笑一声,随即道:“好推论,好口才,不知道的倒以为你是皇后的心腹,下去吧。”
最后三个字,皇上说得极快,不带一丝感情。
程宪章知道自己的话的确惹怒了皇上,一个字也没再多说,叩拜后离去。
皇上久久坐在书桌后,只觉震惊,疲惫,犹豫,又有愤怒与庆幸,五味杂陈。
他一向自诩是英明仁德的皇帝,如今却让臣子直言,他的皇后意欲自尽。
若非畏罪,那便是被逼到绝境,而目前来看显然是后者,被谁逼的呢?被他这个皇上。
他做了什么,要让堂堂皇后意图寻死来抗议?
坐了许久,他终究是去往紫宸宫,到了皇后病床前。
虞夫人与虞璎已经离去,宫女不敢大意,一刻不离守在旁边,见他来,忙跪下行礼。
皇后躺着,皇上问:“皇后睡着了吗?”
宫女道:“大概是,方才还醒着。”
皇上再看一眼床上,说道:“你们先退下。”
宫女不解,却还是悉数退下。
皇上坐到床边,平静道:“你当知道,朝廷的刑律官员不是摆设,他们去清宁宫查了一天,能查到失火真相。”
皇后仍未睁眼,皇上咬牙道:“别装了,回话!”
皇后这才睁眼,支撑着身体试图起来,皇上看着她,语气森冷:“不必了,许你躺着回话。”
皇后咳了两声才道:“恕臣妾病体,不能行礼。皇上的意思,失火不是意外么?”
皇上一动不动盯着她:“对,不是意外,程子均明明白白说皇后撒了谎,最大可能是皇后纵火自焚,是么?”
“程子均为何这样说?好端端的……臣妾为何这样?”皇后反问。
她就平静地说着瞎话,但皇上分明已看清楚,程宪章说的都是真的,火就是皇后放的!
他讨厌看到她这副样子。
他耐着性子道:“你为何这样,要问你自己,但朕告诉你,你既选择这条路,就别怪朕无情,治你满门个大不敬!”
皇后沉默许久,说道:“那皇上要臣妾怎么做呢?熬着,家人要受臣妾连累;死了,家人也要受臣妾连累。既然朝廷刑律官员都不是摆设,该查出臣妾与小公主之死无关,可为什么要对臣妾穷追猛打?”
“难道有人给你定罪吗?有人将罪名归咎在你身上吗?听你的意思,好像有人要冤枉你清白!”皇上厉声道。
皇后沉默。
皇上站起身道:“你说话!换了旁人,朕早已下令处置,朕还愿意过来,便是给你一次辩白机会!”
皇后却是平静道:“臣妾向来不擅揣摩圣意,恳请皇上告知,怎样才可让虞家全身而退,臣妾照做就是。”
皇上一声冷笑,实在觉得受够了她。
好似他无情,他冷漠,他是昏君,是暴君,而她就在宫中度日如年地演戏。若非他们是帝后,说不定她也和她妹妹一样和离了。
他恨声道:“虞瑶,朕是真不知道你为何变成了这样,从前你也温柔过,也善解人意过,为何现在就比不得旁人一点点,从不会体恤朕!
“漠北作乱,湖州水灾,身为国君却无后,朕日夜忧心,好不容易有个公主竟遭人毒害……朕既悔且恨,没能好好着人照料公主,宫内外谣言四起,说是朕德行有亏,不配做天子,而你……不只一句宽慰都没有,还要再添一把火,朕做了什么,竟让你想寻死!”
皇后闭上眼,眼中落下两滴清泪。
皇上怒声道:“你说话!不想家人受连累就给朕老实回答!”
又有泪流淌而下,皇后好久才微弱道:“臣妾也不知道,纵使臣妾容颜已老,青春不再,不是逞娇斗媚的人,又无法为皇上绵延子嗣,却总归还是个在皇上身边待了十余载的人,而皇上却仍不知臣妾禀性,要让大理寺那些人来践踏臣妾。
“既如此,那皇上不如给臣妾一个痛快,让臣妾自行了断,好给贵妃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