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成秀英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扑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衣衫,她却感觉不到冷,巨大的恐惧漫上来。她跪在泥水里,拼命想把弟弟沉重的身体翻过来。“刚子!你醒醒!别吓姐!”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姐。。。。。。”成刚艰难地掀开一点眼皮,瞳孔涣散,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冷。。。。。。好冷。。。。。。”
“姐带你上医院!姐背你去!”成秀英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气,咬着牙,拼尽全力想把成刚沉重的身躯往自己背上拖拽。
雨水混合着血水,滑腻无比,她一次次滑倒,又一次次爬起来,指甲抠进泥地里,膝盖在碎石上磨得生疼。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往下淌。
她终于把成刚半背半拖地弄了起来,踉跄着往镇医院的方向挪。成刚的头无力地耷拉在她肩头,温热的血和冰冷的雨一起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
“姐。。。。。。对。。。。。。对不起。。。。。。”成刚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晓芹。。。。。。我对。。。。。。对不起她。。。。。。日子。。。。。。日子咋就。。。。。。过成了。。。。。。这样。。。。。。”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捂了捂自己沾满泥血的胸口,那里,隔着湿透的衣料,似乎有一个硬硬的、被血浸透的小小的方形轮廓。
“那天。。。。。。地震。。。。。。跑出来了。。。。。。想着。。。。。。和晓芹。。。。。。结婚。。。。。。照片。。。。。。还在。。。。。。抽屉。。。。。。又。。。。。。跑回去。。。。。。被。。。。。。砸了。。。。。。”他急促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气音。
成秀英听着弟弟断断续续的话,心如刀割。
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彻底崩溃嚎啕。她只是更紧地箍住弟弟下滑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的雨幕里,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们姐弟,冲刷着血污,冲刷着成秀英眼中滚烫的泪水。她发现自己哭不出声音了,喉咙里只有压抑的呜咽。
成刚伏在她肩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冰凉。
“刚子!别睡!跟姐说话!别让姐失去你啊刚子。。。。。。这是第二次了。姐害怕。姐害怕了。”
成秀英嘶哑地喊,声音在风雨中破碎不堪。但肩上的重量,那最后一点微弱的起伏,彻底消失了。
成刚的手,无力地从胸口滑落。
“啊——!”一声凄厉的悲嚎终于冲破成秀英的喉咙,在空旷的雨野里回荡。
她不再试图挪动,只是死死抱着弟弟冰冷的身体,跪坐在泥水里,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脸上,混合着汹涌而下的泪水。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冷雨和她怀中失去生息的弟弟。
远远的,有村民跑过来,带着门板和绳索。“秀英!秀英!我们来抬人!快松手!”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从她僵硬的手臂里接过成刚已经冰冷的身体。成秀英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呆呆地跪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浑浊的雨幕。
就在这时,另一个浑身湿透的村民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看到这惨状,脸上闪过不忍,但还是焦急地对着成秀英喊道:“秀英姐!不好了!文斌哥。。。。。。文斌哥被大队的人带走了!说是。。。。。。说是鱼塘的账目有问题,要接受调查!让你赶紧去大队!”
鱼塘。。。。。。账目。。。。。。调查。。。。。。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成秀英混沌的大脑。刚刚经历了丧弟之痛,浑身冰冷麻木,这接踵而至的打击,却像一瓢滚油浇在了冻僵的心上。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雨水顺着睫毛流下。然后,嘴角极其怪异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比哭更难看。
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冰冷的泥水里站了起来。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怀孕后明显的身形。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她甚至没有看那个报信的村民一眼。
她只是转过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迈开了脚步。一步,又一步。脚步不再踉跄,反而踏实,每一步都重重地踩进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那步子迈得很大,很沉,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把这泥泞的大地踩穿。
她就这么走着,淋着瓢泼大雨,好像要走到脚底磨穿,血肉模糊;要走到这场冷雨彻底下完。
她竟不知,血水已经顺着裤腿蜿蜒至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