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佐林见面前男子眼底如涛又如渊,搅得人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谢闻短短一句话便要调兵去梧州,他心中自然有疑,但此人乃经略安抚使,能够调用整个广南西路军,最终点头应是。
再上路时车马便行得快了许多。
见朱达志在颠簸的车厢里疼得龇牙咧嘴,何昉凑上前道:“朱大哥,你还好吗?”
朱达志点点头,咬牙说:“别看我这样,其实只是皮外伤,我们习武之人即便是躲不开那些刀剑,还是有些方法避开。”末了低声补了句,“谢大人伤得还更重些。”
何昉听他这么说忙往谢闻身上看,但他换了衣袍,除了脖颈缠着的粗麻布露在外头,实在看不出其余伤口。
这时,朱达志伸手用食指轻点了点心口左上的位置,何昉看得瞳仁一缩,若那位置再偏移一些,郎君恐怕就……何昉忧愁地看向谢闻,他了解郎君的性子,待众人到了象州,恐怕谢闻也只会歇息半刻,随后带兵往梧州赶。
何昉想到这里,心中懊恼,若自己的功夫像德庆那般好就好了。
此时的德庆与岑禄正端坐于府衙治事厅的偏屋中。
岑禄与朱达志一样,是孙向愚所遣,不过此人又与朱达志不同,后者善舞刀弄枪,他是只能提笔的幕客。
得知观棠被困梧州之后,德庆本想带着谢闻宅中的府兵往梧州去,很快被岑禄拦下。
“事有蹊跷,大人离开之前特意叮嘱我要注意府衙动向。你想,夫人的家丁不熟道路,兜兜转转才到达静江府,梧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静江府上上下下竟都不知道?”
德庆拍桌喝道:“他们那群人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
“明日你跟我去那刘知府面前探探便知。”岑禄说。
他二人这一坐便是一上午,府衙的小厮进来添了两回茶,都说知府大人正在议事,抽不开身。
德庆见岑禄在旁阖目,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是离了郎君回的静江府,又骤闻夫人被困梧州的噩耗,便是再沉得住气的性子,现下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起身踱了一会儿,道:“济明先生,这刘知府究竟是几个意思?”
岑禄睁开眼道:“意思倒很明确,只不过我在看和他议事那人几时出来。”见德庆投来疑惑的目光,岑禄说:“转运使蒋衝。”
佥厅内,刘弢和蒋衝竟与德庆和岑禄二人姿态相当,刘弢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踱步,蒋衝则十分淡定地坐在椅子上。
“那可是数以万计的人命!”刘弢停下脚步,一双鱼泡眼死死盯着蒋衝,道:“勤功,你确定王……”
刘弢口中喊出蒋衝的字勤功,语气却有些慎重。此二人年岁相差不少,刘弢如今年过五旬,蒋衝才将将不惑,但信阳蒋氏世代为官,与如今的同平章事王家绑定颇深,刘弢在朝中还要仰蒋、王两家鼻息。
只见蒋衝横眉冷眼地低喝道:“休要提大人的名字。”
刘弢长吁口气,好似脱力,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是整个广右的转运使事,而我是静江府知府……”话外之意,一州遭难,他二人作为广南西路的治事官恐难逃其咎。
“你怕什么,瞒报灾情的是徐继昌,赈济失利的是经略使,与我二人何干?”眼珠子微转,蒋衝道:“想陛下如今才登基几年,就要效仿光宗掣肘世家,焉知以后会如何?稻改之事,便是死他个几千几万人,也不能在咱们这路通下去。”
见这蒋勤功方才不让自己议论同平章事王晸,现下却自得地谈论新帝,刘弢心下生出些难以言说的烦闷,脸色沉郁。
蒋衝倒不在意他所想,起身拂袖道:“你别忘了,为了引谢闻去柳州,大人可是挥泪斩马谡了,总不能叫我们白白送出去一子吧?”
刘弢冷哼一声,马谡被斩那是诸葛孔明为了抚慰民心,王晸等人实乃断尾求生罢。
见他未回应,蒋衝临走前抛下一句话:“若谢少行回静江府调兵,拖他个三五日再说。”
蒋衝走后,刘弢又在屋内坐了一会儿,才唤人入内问:“偏厅谢府之人可还在?”得到尚在的回复后,刘弢说:“你遣他们走吧。”
府衙门口,蒋衝正要翻身上马,一个小吏模样的人一路小跑着过来,凑到他近前低语了几句。蒋衝听完轻笑一声,正巧岑禄二人从府衙大门走出来,看着蒋衝等人打马离去的背影,德庆皱起眉,眼中藏着愠怒。
他二人稍站了一会儿,正待离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府门内出来,一不小心撞上了岑禄。
德庆伸手要扶,岑禄身子微顿,随后摆了摆手,说:“走罢。”
回到谢府,二人方一踏入院子,狄良便快步走来问:“如何?”
德庆愤然道:“刘知府以公事繁忙拒不相见!”
狄良看向岑禄,见他轻轻摇头,前者轻叹了口气,岑禄道:“进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