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屋内,岑禄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团道:“这是方才在府衙,一个小厮偷偷递给我的。”
德庆凑上前一看,立刻明白过来,跃然道:“知府要助郎君?”
岑禄沉吟半晌道:“无论是不是要助郎君,总归是要保观家女的性命。”
听完他所言,狄良感慨了一声:“陛下圣明。”又道:“济明先生,以后记得要喊夫人。”
岑禄嘴上应“好”,心中却十分不以为意。
那内宅妇若真出了什么事,倒能借机狠狠往京中参上一本,还可断了谢闻与世族的姻亲关系,岂不一石二鸟?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将那纸条在掌心揉作一团。
***
一日后,按照观棠的法子,那决口处竟然真堵上了,众人雀跃之际,观棠说:“堵了决口算是迈出第一步,现下需入城疏通各处水窦。”
赵令羽问:“罗城水道涉及城防,没有图纸如何疏通?”
赵令羽所说便是困顿观棠之事,涝灾一分堵九分疏,没有详细的水窦构造图纸,即便是堵死了决口,罗城内还是一片汪洋。
“先入城吧。”观棠下了决断。
赵令羽应是,准备整队列兵,观棠说:“这次我要和你们一道。”
赵令羽有些讶然,但并未反对。
众人稍后离开了海鳅船,搭乘小船,沿那终于得以看见的堤坝划了一会儿,寻到一个入城的缺口,在此处下了船往城内而去。
观棠在船上时还未有所觉察,但当她跟着众人淌着水进入城内时,顿觉整座罗城静得可怕。水生万物,也吞噬万物,此处地势为罗城最低,找不见一间齐整的屋舍,只有漂浮在水面之上的一些浮木、茅草显示着此地或曾有人搭建房屋居住。
除此之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恶臭。当第一具浮尸漂荡到众人眼前,先前曾在布桥上咬牙挺身过来的男孩也吓得立刻惨叫了一声,转身呕了起来。
越往城内走,尸体愈多,泡涨得像是被吹起来的羊皮筏,面容已经无法辨认出来,有的甚至在被水中的大鱼啃食着耳朵和手指。
这下就连观棠都不能再直视,她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强压下胃里涌上来的一股股酸水。
耳畔只听得众人淌水而过的声音,此时水位从胸口处渐渐降到腰处,又慢慢到了大腿根部,能够辨认出周围的街道和只余根根梁柱的房屋,好像剥离血肉后的枯骨,伫立在水面之上。
赵令羽从城内找来帮忙的几个年轻汉子正用苍梧话交谈着,观棠问:“赵队将,你可听得懂?”
赵令羽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苍梧话混杂了很多当地的俚僚古话,若非祖辈皆生长于此,寻常人很难听懂,我也只能听出个别词语。”
“你不是广南人士。”
广南东西两路,她的意思是他并非岭南本土人。赵令羽侧头看一眼她,说:“夫人听得出我的口音是哪里人?”
观棠坦然摇头道:“除了汴京和我伯父家所在的延州这两地,我并不太辨得出旁的口音,但你不像南方人。”
赵令羽个子高,此时水已褪至他的膝窝处,他抬起腿重新踩入水中,正要张口说什么,突然脸色大变,伸手去够斜前方一个年轻汉子,大喊道:“不要动!”
然而还未来得及触碰到年轻人,便听他发出一声惨叫,似被什么东西吸走,瞬间消失在眼前的水中。
赵令羽立刻下令道:“莫要靠近!”
随后他四处张望,找来一根顺着水流漂浮到身边的木橼,单手抓住,好似丢渔叉一般将那木橼投进了前方的水流里,不一会儿就见那将近五尺的木橼打着旋儿不见了。
队伍一时有些慌乱,似有人想从另一边绕行离开此地,观棠忙喊道:“千万别乱动!这应该是城中的一处暗河口,也就是下水口。大家将身上的腰带扯下来,与身边人结在一块儿。”
众人听她的话,在原地互相用腰带拴在一起,两三个人一道,如此心里也都有了底,只是不知那失去踪迹的汉子会去向何方,暗河水道错综复杂,大概是凶多吉少,心下皆惴惴。
赵令羽利用身边漂浮之物摸完了水路,回过头对众人说:“我走前面,大家跟着我,不要并排走。”
就这样,几人一前一后列着队,总算走过这处有暗河的地方。
观棠经过方才那处水流打旋的地方时多看了两眼。她知道那汉子恐怕难以生还,想到自己本该早早提醒众人绑上绳结,偏偏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消散。
栾慧见她神色如晦,想安慰几句,却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众人还未从同伴丧生的悲伤中回过神,乍闻尖叫声,纷纷僵立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