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城封城的头日,城内闻得镇南门拍门声阵阵,时刻不歇,仿佛擂鼓撼动人心。
起初,城内的灾民纷纷庆幸自己早早逃入了衙城,当他们得知经略安抚使的夫人被接入城内,守城的兵卒还将那些想要一同入城的人杀死时,有些人坐不住了,涌到了衙署外,嚷着要让徐知州开城门放人。
“开门!开城门!那么多百姓在外面!”一位青壮男子怒吼道:“城外难道没有你们的家人吗!”他说完便带着几人想要冲进衙署,守门的官吏用包着扁铁的木棍锤击此人小腿,只听咔嚓一声,男子一声痛嚎,定睛一看,小腿已经被打断了。
“反了你们了!这么想死,我看前几日填决口就该将你丢进那郁江水里!身子骨这么硬!”司理参军瑟缩在官吏身后,嘴巴却不停歇。
他这一番话突然引得人群中一个老叟扑到了持棍的官吏身上,只听他哆哆嗦嗦道:“我儿前日填了决口,我就剩这一个儿……他死了,你们居然为了把一个妇人抬进城里,又杀了那么多人,我要和你们拼了!”这老叟常年耕地,力量大极,官吏一时抽不出棍棒,便狠狠推了他一把。
那衙署大门有数级台阶,只见老叟被推得身子后仰,“咚”一声头磕在地上,顿时血溅当场,昏死过去。
见老叟被害至此,在场的百姓便如那开锅的沸水,再也按捺不住,冲了上来。
司理参军知道这下大事不妙了,立刻奔回衙署后堂报给徐继昌,后者闻言唾骂了句:“这帮刁民!”随后又道:“叫伍都监派人去赶走他们,便说不许扰了经略使夫人的清净。”
“大人,伍都监此刻在镇南门守着,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司理参军身子更低了些:“镇南门前也聚了好些人。”
隔着高高的院墙,被安置在衙署后院的青红等人听见前面的喧嚣声,皆感到分外不安。他们被接入衙城时所乘马车窗户紧封,却能听见车外百姓们的呐喊和怒吼,间或夹杂着几声对夫人的咒骂。
青红不知这是为何,直到入了州衙,齐康等未乘坐马车的随从才同她们说了大概。
听见守城吏射杀了好几个闯门之人,钟嬷嬷喃喃自语道:“这知州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杨季安双手抱胸,怒目圆睁道:“此人打着夫人的名号为非作歹,待夫人回来定叫他好看。”
齐康瞥他一眼,说:“季安,出来说话。”
他二人正要出门,门口两个持刀的官吏拦道:“大人命你们在这屋子里候着。”
杨季安怒道:“候着?不就是囚着我们?”
两个官吏不再接话,齐康见状使了个眼色,关上了门。
钟嬷嬷听见几人对话,上前道:“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接我们入城,应当暂时不会图谋大家的性命。”齐康说。
杨季安道:“左右不过两个官差,我将他们打昏,我们冲出去。”他幼时身体常病,被父母送去寺庙修身养性,练出一身功夫和莽劲儿,又年少下山,自是不懂这世间的律法条规。
“说的什么混话!”齐康喝止道:“你是什么身份?那些都是官差!伤了官差,这知州在衙署内即刻便能要了你的命!”
杨季安悻悻闭了嘴,齐康低声道:“你可知那兵马营的人为何未寻见夫人,也要将我们送入城内。”见周围丫鬟仆妇皆讷讷不语,齐康叹了口气,说:“我倒希望夫人和文四他们都不要回来了。”
“齐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红颤着声道。
“我问你,我们如今进城了,那先行进来的姜虞候何在?”
杨季安一拍脑袋道:“对啊,姜虞候他!”
齐康指了指门口,示意他低声些,说:“姜虞候不在,说明他燃烽火一事知州准备问罪,将他囚于别处了。”
“老天爷,这州府上下是铁了心要困守衙城了。他们若悄默声地将夫人接进城倒还好说,可他们偏偏大张旗鼓地,叫那些百姓眼睁睁瞧着……”钟嬷嬷摇头道:“夫人初入广右便遇到这样的事情,累及的可是姑爷那经略使大人的名声。”
听她所言,齐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本是延州观家的家生子,父亲在世时曾为宅中管事。观闳怜他幼年丧父,想送他入军营做事,但近些年边关不太平,最终还是将他留在了宅子里。齐康及冠后没多久,观夫人做主将身边得力丫鬟嫁与他,他与妻子恩爱,又得麟儿,心中无不感念观家于他的恩情深重,因此,得知观闳要在府内挑一得力之人去助汴京二房时,齐康便自荐以报恩。
在延州时,齐康与这短暂居于内宅的二房小姐并无接触,只偶听自家娘子说那二房小姐貌美甚,她和二姐、四郎去庄子玩的路上,碰见了几个延州少年郎打马相随,观四郎还生出些事端。
观家大房三子,大郎和二郎都入了军营,观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四哥儿投军,想着他能识文断字,往后谋个小差,平平安安过一生便是。
观四郎比观棠稍小两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那几个纨绔子弟追着马车闹腾,气得挥鞭便将一人抽下了马,随后带着自家姐姐们扬长而去。观闳得知此事后,虽然在府内重罚了他,但在外却言说他护姐心切,还迫着其中为首的少年郎上门道歉。
只不过此人不光是来道歉,还是来提亲的。
当时怕观四郎将事情闹得太大,观家二娘子出面阻拦,观棠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叫那来提亲的少年郎看见了。
据说是惊鸿一瞥,魂不守舍了好几日,磨着他老子来提亲,说是只要提亲,无论能不能求娶到观棠,定会安心读书,考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