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道理,陆云笺不知道自己酒量几何,因此格外勇敢。
而她的酒量差,裴世从来都知道。
他有心把她灌醉,想要问出她的真心。即便知道无用,也还是想再挣扎一番,直到彻底死心。
或许是酒太烈了些,陆云笺才喝了一口,不出片刻,头就开始晕晕沉沉起来。
她朦朦胧胧听见裴世问:“之前你明明有机会杀我,为什么不下手?”
他说的是在流丹阁,陆云笺用破月抵住他脖颈那次。
陆云笺头脑不清醒,没弄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只是昏昏沉沉地也问了句:“你不是想杀我的吗?为什么又要救我?”
裴世默然片刻,轻声回答:“若你不想杀我,我也……不会杀你。”
陆云笺笑了:“你这人真莫名其妙,我又没想过要杀你。”
裴世垂眸看着她,握着酒壶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眸中潮汐暗涌又风平浪静,岁月激荡又云淡风轻。
他声音沙哑,像卑微的乞求,又带着可怜的希望;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却又小心翼翼害怕被听见:
“陆云笺,你再说一遍。你是真心的吗?你说的,都是真心的吗?”
陆云笺哼唧两声,没回答。
半晌,她像个傻子一样,又问了一遍:“后半截儿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救我?”
裴世没有追问,只是笑笑,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喝了一口,顺着她的话:“是啊,为什么呢?”
这酒是从前他们一起用白梅花与木梨花酿的,时时散出清冽花香,滋味浅淡,并不是什么烈酒。
他的酒量也不算很好,可不知为何,这一回如何也喝不醉。
不醉人的酒是没用的,他从前从来都不屑于喝,如今却喝了一口又一口,只觉苦涩。
不管如今陆云笺是否失忆,她从前能毫不犹豫地伤他性命,他对她,都理应只有恨的。
即便他们从前,是知己,是挚友。
这样的恨,他独自咀嚼了两年,早已驾轻就熟。
直到陆云笺出关,他心中都是恨意沸腾,或是难以理解,而不是喜悦,或是别的什么。
直到他不由自主地救她,替她当下树妖的致命一击——他甚至感到委屈,为何两年痛苦、满腔仇恨,都敌不过下意识的举动。
所以受伤,第一时间不是感到疼,而是委屈,委屈到眼眶酸涩,甚至泪如泉涌。
他嘴边嘲讽的字句徘徊许久,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最后,他只是轻声说道:“陆云笺,两年不见了。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宛如一颗小小沙砾投入洪流,刹那间湮没无声。
其实他清楚,这样的问题,从不会有答案。
他自嘲地笑着摇摇头,白瓷酒壶又到了嘴边。
“有啊。”陆云笺彻底醉了,昏昏沉沉间忽然活过来一般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得极为灿烂,“我觉得你要是正儿八经地笑,肯定很好看。”
她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映着月光。
“你笑一笑呗。”
……
你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