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好情绪,柳嘉之按照小宫女这几日所教的,镇定译完了高丽使者递上来的祭文。
译稿刚递到内侍手中,殿角忽然传来一声轻快的抚掌。
“果然是好模样。”
王珪摇着折扇走出东廊,他目光落在柳嘉之身上,笑意里带着几分文人的洒脱,“倒像幅刚晕染好的水墨画,衬得珠翠都落了俗套。”
王珪虽是新科进士,却因一手好文章常被官家带在身边,他的夸赞,比寻常官员分量重些。
柳嘉之抬眸时,正撞见他眼中坦荡的欣赏,没有狎昵,倒像在品评一幅合心意的字画。
她微微颔首,没接话,这人倒真敢说,当着赵祯和后宫的面,也不怕落个轻浮的话柄。
赵祯忽然笑了:“禹玉眼里,万物皆可入画。不过这形容,倒也贴切。”
王珪拱手笑道:“官家圣明。臣是说,柳姑娘这份沉静,比珠翠更难得。方才译祭文时,笔锋果断,这份气度,才是真的不俗。”
话锋一转,便从容貌落到了气度上,既圆了场,又暗暗捧了柳嘉之一把。
柳嘉之没接话,只垂手站在殿中,像株临水的柳,任风过而枝不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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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笑了声:“禹玉说得是。”
他目光接着扫过柳嘉之的脸,“你自认译得如何。”
“回官家,”柳嘉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殿中每个角落,“祭文古奥,民女未必能尽善尽美,若有疏漏,还望恕罪。”
赵祯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有这份谦逊便好。来人,赐座。”
内侍搬来的锦凳就放在高丽使者席侧,不远不近,既方便赵祯看到她,又没挨着任何嫔妃的席位。
柳嘉之坐下时,感觉到晏井承的目光又落了过来,这次带着些微的安心。
张贵妃身边的美人还在低声说笑,语气里带着点不屑:
“不过是商户出身,借了译祭文的由头,倒比我们这些人先沾了御前的光。”
柳嘉之端起面前的茶盏,她知道,这些目光与议论,都是赵祯想看到的。
让她显眼到足以被晏井承看见,又因商户身份低微,不至于被后妃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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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仪官陡然拔高了声调:“吉时到——开宴!”
话音落,编钟的清响从殿角漫过来。
内侍们鱼贯而入,托盘里的银壶倾出酒液,殿中霎时蕴起淡淡酒香。
东廊的晏井承已端起酒杯,他没有再看她,可她知道,方才译祭文时那道追着她的目光,定还会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席间的谈笑声渐起,高丽正使端着酒杯起身,先向赵祯举杯,又转向范仲淹笑道:
“臣在汴京多日,见街市井然,百姓脸上有笑意,听说是范相公推行新政,让大宋更有生气了。我国世子常说,【邻国清明,则我亦安】,能与这样的大宋为邻,是高丽之幸。”
高丽正使的话音刚落,柳嘉之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范相公?新政?
柳嘉之猛地抬眼,望向举着酒杯的老者。
原来……是他。
绛色官袍,颔下长须,举杯回礼时从容不迫,眉宇间的沉静,竟和她幻想中的形象奇异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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