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年,冬。
应天府,南京城,天空上寒云低垂,城中烟水迷蒙。
到了这一年为止,好像大明能打的将领,老一辈,也就只剩下冯胜、傅友德了。
而年轻一代,则是还有蓝玉,沐英,也勉强算是可。。。
五月六日,天未亮透。陆明远已立于监察院正堂,手中握着那封从枫桥传回的油纸信,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惧,是怒。朱七活着,意味着十年前军饷失踪案并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贪腐合谋;沈仲衡“病退”,不过是将烂摊子推给朝廷,自己携密遁走。如今船翻太湖,生死成谜,可陆明远知道??死人最擅长的,就是说话。
他命人召来影察副统领赵十三,一个自幼在市井长大、能听懂三十六种方言的精干汉子。“你带二十名影察,扮作商旅、渔夫、脚夫,潜入太湖沿岸所有渡口、码头、驿站。我要知道沈仲衡的船是怎么沉的,谁最后见过他,有没有人捞起尸体却秘而不报。尤其注意那些突然搬离的船工、临时雇来的桨手。”
“大人,若真沉了呢?”赵十三低声问。
“那就找残骸。”陆明远目光如铁,“一根木头、一块布片,只要沾过他的血,我就要它开口。还有,查那锦囊??‘文渊’二字绣得极细,用的是宫中特供丝线,寻常裁缝做不了。顺这条线挖下去,看看是谁给他做的衣饰,何时动的手工。”
赵十三领命而去。陆明远转身步入密室,取出阿禾寄回的藤纹火漆印模,与周廷章书房所藏印鉴并列比对。纹路完全吻合,连边缘一处细微裂痕都一致。这不是巧合,是惯犯留下的指纹。
他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即日起,对周廷章府邸实施昼夜监视,不得惊动其人,但须记录其每日出入宾客、书信往来、饮食习惯,甚至咳嗽次数。另派匠人在其书房外巷道埋设共鸣铜管,借声波捕捉夜间密谈。
夜深时,陆明远独坐灯下,翻开《兵部十年调拨总录》。一页页翻过,铜锭、药材、粗布、盐包……数字看似正常,但时间节奏诡异??每逢初七之后,边防补给申报量便骤减两成,仿佛前方将士突然不再消耗物资。而户部账册上,这些款项从未支出。
“空账运转。”他喃喃,“他们用不存在的钱,养活一条真实存在的黑链。”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叩三声。秦九悄然入内,脸色凝重:“大人,枫桥接头后第三日,朱七曾在一家偏僻药铺抓过一副药,主治旧伤风湿,方子里有一味‘雪岭红参’,产自滇北雪山,中原罕见。掌柜记得他留下一枚铜扣作抵押,说是‘老兄弟留下的念想’。”
陆明远接过铜扣,借烛光细看??背面刻着极小的编号:“庚戌?库七”。正是兵部库使身份铭牌!
“他还带着身份物。”陆明远冷笑,“不怕丢,不怕被人认出,说明他背后有人撑腰。这枚扣子不是遗落,是试探??他在等我们去找他。”
他当即下令:调阅近五年进出京师的所有药材商队记录,追查“雪岭红参”流向;同时命技术司拓印铜扣铭文,送往云南,请阿禾比对当地兵库遗物档案。
五日后,阿禾回信:滇西永昌府一座废弃军仓遗址中,发现十余具无名尸骨,身旁散落带有相同编号的铜牌,其中一块刻着“庚戌?库六”。更令人震惊的是,仓底埋有半卷烧焦账册残页,依稀可见“靖难三年,转运北平,铜三千斤,药五百箱”字样,而接收签章处赫然写着“沈仲衡监押”。
陆明远盯着那行字,久久不语。沈仲衡不仅知情,还是当年军饷转运的直接负责人!所谓“忠臣元老”,实为贪腐首恶。他立刻拟写弹劾奏章,却在落笔前停住??若此时上奏,周廷章必会销毁证据,朝中依附势力也会联手反扑。必须一击致命。
他改令秦九:“放出风声,就说监察院正在彻查科举舞弊,重点怀疑江南士族操控榜单。我要让周廷章以为我们的火力集中在文官系统,放松对军饷案的警惕。”
与此同时,陆明远秘密联络建文帝贴身太监陈福,请求调阅皇宫禁档中关于“靖难军饷失踪案”的原始卷宗。三日后,陈福冒险传出一份残卷抄本:原案结语为“疑遭山匪劫掠,全数殉国”,但末尾附有一行皇帝亲批小字:“朕心存疑,然时局危急,暂压勿究。”
陆明远闭目良久。建文帝当年就知道有问题,却不得不忍。如今,他不能再忍。
五月十五,晴。苏州枫桥外,细柳拂水。陆明远乔装成游方郎中,亲自抵达现场。秦九已在周边布下三重暗哨,每条小路都有影察蹲守。他们在等一个人??朱七。
根据药铺线索推断,朱七每月初七需服药,今日正是其复诊之期。果然,午时刚过,一名戴斗笠的老者拄拐而来,身形佝偻,右颊疤痕若隐若现。秦九正欲动手,却被陆明远制止。
“再等等。”他低声道,“我们要看他去哪,见谁,交什么。”
老者进入药铺片刻后匆匆离去,转而走向城南一座荒废祠堂。陆明远率人尾随至百步外,借枯树遮掩观察。只见朱七在祠堂后墙某块青砖上轻敲三下,砖石竟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地道入口。
半个时辰后,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从地道走出,帽檐压得很低,但陆明远一眼认出??那是周廷章的次子,周景和!曾任户部主事,半年前称病辞官,自此销声匿迹。
“父子联手。”陆明远咬牙,“父亲台前周旋,儿子地下运赃。”
当晚,陆明远召集核心幕僚于密室议事。他将朱七画像、铜扣、残账、火漆印模一一陈列桌上,又投影出科举舞弊名单与军饷流向图谱,最终汇成一张巨网。
“这张网,始于军饷,延至科举,渗入地方吏治,甚至操控道德评议。他们卖官鬻爵,伪造功名,吞噬民脂,还披着‘忠君爱国’的外衣。而沈仲衡,是织网之人;周廷章,是护网之犬;朱七,是藏在地底的毒牙。”
他环视众人:“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撕破一角,而是掀翻整张桌子。”
计划定下:第一,由“明笔堂”匿名发布一篇《十年迷案考》,详述军饷失踪疑点,附部分证据影印,投递至各大书院、报馆、茶楼说书场,引发民间议论;第二,策反一名曾为周家办事的小吏,许以赦免与安置,诱使其供出交接暗语与资金流向;第三,假造一批“即将查封周府”的风声,逼其紧急转移藏匿财物,趁机追踪赃物流向。
三日后,《十年迷案考》轰动江南。街头巷尾热议不断,有老卒痛哭:“当年一起出征的兄弟,都说是在山沟里被打死了,可我亲眼看见他们被绑上船!”更有书生撰文呼应:“若忠魂化鬼犹不得昭雪,则朝廷何以安天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