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消毒水味比昨日更浓,像一层无形的霜,覆在白恩月的呼吸上。她拎着保温桶,脚步放得极轻,却在拐过走廊最后一道弯时,骤然停住——病房门虚掩,里头传来鹿忠显沙哑却凌厉的声音。“我自己的公司,难道还要交给一个毛头小子胡闹?”声音虽弱,却像一把钝刀,劈开病房里凝滞的空气。老太太的嗓音紧跟着响起,低而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锋利:“鸣川不是毛头小子,是你儿子。鹿家的江山,你守得住,他同样也守得住。”白恩月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门把。保温桶的金属提手勒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守得住?”鹿忠显冷笑一声,氧气面罩下的呼吸急促,像破旧风箱,“董事会那群老狐狸,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他连他们一根指头都压不住!”“他压不住,你就压得住?”老太太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你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下床都要人扶,拿什么去压?”病房里一阵沉默,只剩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白恩月透过门缝,看见鹿忠显瘦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尖死死攥着床单,像要攥住最后一丝掌控权。“我可以远程指挥。”他哑声道,“哪怕躺着,也能让那群狼崽子闭嘴。”老太太没立刻接话,只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在给一只炸毛的狮子顺毛。然后她开口,声音忽然软了一寸,却更锋利:“忠显,你这辈子最恨别人不信你。可你现在,正在做你最恨的事。”鹿忠显的呼吸一滞。“鸣川三岁那年,你高烧不退,董事会逼你让位。”老太太指尖在沉香木珠上缓缓摩挲,声音像穿过岁月的风,“你当时怎么说的?”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眸光雪亮:“‘鹿家人不可能认输。’”鹿忠显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现在,”老太太声音低下去,却像一记闷雷,“你却连让他试试都不肯?”又是一阵沉默,比先前更长。白恩月看见鹿忠显攥着床单的指节慢慢松开,像被抽走了力气。良久,他哑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怕他摔得太狠。”“摔了再爬起来,才叫鹿家人。”老太太俯身,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声音轻得像在哄一个倔强的孩子,“你当年摔得还少吗?哪一次不是血里爬出来的?”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病房昏黄的光线,落在窗外那株老槐上——阳光正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场无声的审判。“忠显,”老太太声音低而笃定,“你信我一次,也信他一次。”“总有一天,鸣川是要站到你现在所在的位置的。”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连监护仪的“滴”声都像被按了静音。白恩月站在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桶的提手,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忽然想起那夜鹿鸣川站在天台上的背影——那么挺拔,却又那么孤独,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却无人敢递给他剑鞘。门内,鹿忠显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那就让他试试。”“但丑话说在前头,”他声音忽然又硬了一寸,“要是他搞砸了,我亲自回去收拾残局。”老太太低低地笑了一声,像雪落无声:“行。你要收拾,也得先能下床。”“这几日你就安心养身体,别让我一把老骨头为你操心了。”白恩月终于抬手,轻轻叩了三下门。“进来。”老太太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白恩月推门而入,阳光恰好穿过百叶窗,在她裙摆上洒下一层细金。她看向病床,鹿忠显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底血丝未褪,却第一次褪去了咄咄逼人的锋利。“爸,”她声音轻,却足够让整间屋子听见,“我也相信鸣川。”鹿忠显抬眼,浑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白恩月放下保温桶,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像落在湖面的羽毛:“请您对他放心。”病房里一片寂静,只剩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移动,像一场无声的宣誓。鹿忠显闭上眼,良久,极轻地“嗯”了一声。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声妥协。老太太低头,指尖重新拨动沉香木珠,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才像鹿家人。”白恩月轻盈地提出保温桶。“奶奶。”她蹲下身,指尖覆上老太太手背,声音低而软,“我让李婶熬了鱼汤,您喝一点。”老太太抬眼,眼底血丝未褪,却在看见她手里的保温桶时,浮出一丝极浅的笑。“忠显刚醒,嘴里没味。”老太太嗓音沙哑,“你倒来得巧。”白恩月没答,只旋开桶盖,奶白的汤汁裹着姜丝的辛辣,瞬间漫开一室暖意。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她盛出一碗,先递到老太太面前:“您先暖暖胃。”老太太接过,指尖在碗沿停了一瞬,像确认温度是否烫手。她低头抿了一口,眉心微蹙,随即舒展开来——是熟悉的味道。白恩月垂眼,指尖替老太太拂去鬓边一缕银丝。老太太终于笑出声,眼角皱纹像被阳光熨平。白恩月转身又盛一碗。“爸。”她声音轻,却足够让他听见,“鱼汤。”鹿忠显抬眼,目光在她手里的碗上停了一瞬。白恩月走到床边,俯身替他垫高枕头,动作轻得像在整理一件易碎的瓷器。“没放葱。”她低声说,“您以前嫌葱味冲。”鹿忠显的喉结滚了滚,他张嘴,但并没有说什么。鹿忠显低头喝下那一勺。汤汁滚过喉咙,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劈开他胸腔里积压多年的硬壳。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发烧,母亲也是这样一勺一勺喂他,说:“鹿家人可以倒下,但不能认输。”白恩月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却映出他眼底未说出口的疲惫。她轻声开口,像在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今天我去了公司,在鸣川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您的影子。”他抬眼,目光第一次褪去了锋利,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他像你奶奶。”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极轻的骄傲。白恩月弯了弯眼睛,又舀一勺递过去:“那您得快点好起来,亲自看看。”鹿忠显没再说话,只低头喝下第二勺。汤汁滚过舌尖,辛辣里带着回甘,像一场无声的和解。:()爱不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