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倒了一盖钟热茶,双手捧给他。萧恒轻轻地啜,没出半点动静。他自个吃肉喝酒少拘礼数,从秦灼跟前总有些拘谨。秦灼似乎也明白这拘谨的缘故,也不催,静静看他一会,道:“若不渴也不用吃完,仔细一会精神。”
萧恒答应一声,把盖钟放下。
秦灼从他对面拉了个胡床坐下,仍去瞧他手指。萧恒指腹干燥,沾了点茶水,像出了一手汗。他来回拈动几下,听秦灼问:“之后,想怎么办?”
萧恒说:“这回至少证明,少数人里外行走是可行的。但凡能出去,就有内外包抄的可能。只要今年的稻子能打下来,这一季能挺过去,我们就能再撑。”
秦灼喃喃说:“打不下来呢?”
萧恒手指不动了,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解了箭袖,左臂线条像弓弦拉满,右手却软软垂着,伤疤隐在手腕下。他活动一下右手,像一个颤抖。
这点异样对萧恒来说不过波纹之于江河,秦灼却敏锐察觉出一种无力,一个以此为生的刺客再也无法掌控身体的失控感。他再去看萧恒的脸,那张伪装良好的脸却没露出半分马脚。他不像在伤心,但就是在伤心。秦灼就是知道。
少顷,萧恒目光转向秦灼双眼,认真道:“少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天命不顾,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答应我,好吗?”
秦灼熟知这种话术,“你先说。”
萧恒沉默片刻,道:“我希望你能割下我的首级,交给崔清。”
秦灼看他一会,腾地将那盏盖钟挥下桌去。
碎裂声在夜中格外刺耳,秦灼胸口剧烈起伏,双眼一错不错地死死剜着他。
萧恒解释道:“你和我同为一党是人尽皆知的事。不如此示诚,皇帝还是要以谋逆之罪继续拿你。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至少这样,我不算白死。”
秦灼说:“你要我杀了你,割了你的脑袋,去邀功买命。”
萧恒叫他:“少卿。”
秦灼没有暴怒,甚至带了点笑意,说:“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萧恒耐心道:“你不是一个人,你是南秦的殿下,你有你的使命。你得活,你不活他们就得死。”
秦灼撑案起身,笑道:“我也可以让他们割了我的脑袋,去找秦善请赏。多了不敢说,总能封个勋爵当当。到时候咱俩比比瞧,是谁的脑袋更值钱啊?”
萧恒急声道:“少卿!”
秦灼脸色骤沉,只觉指间东西像硌在心里,随手脱下一挥。
砰然一声。
那只青石扳指飞在萧恒额角,一缕鲜血顿时涌出,顺着眉毛睫毛流入眼睛,从目中滑落时如同血泪。
秦灼心头一骇,忙迈上一步,萧恒已蹲下身,将扳指拾起放在桌上,又把地上碎瓷一片片捡在掌心,搁在一旁,随手擦了把脸。
秦灼站了一会,慢吞吞从他对面蹲下,叫:“萧重光。”
萧恒看向他。
他望着萧恒双眼,笑了。
“咱俩这么一场,你这么捅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