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六七轻声道:“其实,小伍跟师父很像呢,无论是剑法还是…”
小伍顿冷然打断道:“他不是我们师父,他才不配,哪有师父丢下徒弟不管不顾十年的?”
须臾到了药圃内,书卷堆积如山。二人随手翻开一册,密密麻麻全是陈上华的笔迹:各地奇药记载、极端地域的灵草图鉴,以及柳青每日饮食起居,细致到令人心惊。
小伍将薄纸拧出皱,愤恨道:“上华兄,已经三十而立了……”
“或许…柳青姐……”六七闭了闭眸,“身世也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可怖吧?”
待到日暮之际,陈上华拖着满身伤痕归来,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只是轻轻地拂去身间尘灰,向二人解释道:“抱歉,来晚了。极端地域的灵草培育需时太久,六年前我便在玄门暗设了模拟秘境,效果很不错。此番外出,不过是为了采些寻常药草罢了,无伤大雅。”
六七盯着他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终是沉默着取出药箱。待包扎完毕,二人掩门离去时,小伍透过窗棂望见柳青伏在陈上华肩头恸哭,垂下眸来道:
“六七,我好恨他,我想杀了他。”
六七落寞下来,“想做套婚衣,给上华兄和柳青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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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寒风之中大雾四起,众弟子肃立如林,目视着陈上华一步步走向百年未开的玄门。只见他指尖触击厚墙时,五指间泄出几缕紫气,刹那怨灵嘶吼着破门,陈上华强行压住门锁,默念心咒,可愈往里推,掌下偏飞出几团怨灵,掠入人间。
直至一道金光将人击退七尺。
未孤华坐在高楼间,笑道:“花少主,你可知你的身份早就被告密了?这件事可都是长老在帮你,你应该知道是谁吧?赶快了断。”
身旁人缄默,唯把弄着手中那只雌蝶。
玄门未启,邪祟入世。玄门呆立在地,无法意识到这是罪孽的昭示。待那个被称作“废材”的身影被人抬走,喉间再吐不出半句讥讽。
偏僻草阁里,陈上华孤苦伶仃地住了十年。
再醒来时细雨绵绵,屋内柳青抚摸着六七送来的婚衣,不由莞尔一笑。迟迟赶来的小伍、六七见状默契地躲入廊柱后。
柳青细细抚摸着婚衣,喃喃自语道:“人间情爱太过劳累,我想来世不要再踏入这凡尘了。”
见陈上华缓缓起身,柳青抬眸相望,他沉默片刻,轻声道:“若觉为难,不如把这件婚衣搁置一旁,我收起来便好。”
“毕竟是那群孩子…”柳青摇了摇头,忽想起话本里的话语,喃喃自语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上华兄,你说也该成婚了罢?你可愿——”
话音刚落,柳青却凭空消失不见,草阁内仅剩陈上华一人。
待回过神来,霏霏细雨已化作漫天红绡,柳青怔怔望着自己小指上突然显现的红线,那朱绳蜿蜒穿过重重竹影,另一端系着个红衣灼灼的身影。
“我愿意,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那人语气轻佻,从开满合欢花竹园缓缓逼近,可每靠近一寸,柳青便觉小指收紧一寸。
细雨中看不清来人,声音倒清晰传来:“那你呢?可愿意永生永世,只爱我一人?”
“荒唐!”
柳青想甩开这红绳,终究只是无能为力,任那人紧步逼近,一揽入怀。十年竹息未改,她猛然看见那人的血眸一闪而过:
“年少时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年七眉眼似水,满目苍凉,轻轻抬起她手掌,忽地低头,在掌缘狠狠咬下一口。
“疼——”柳青吃痛欲缩,这次年七不再自愧,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对间,柳青在那双盛满悲怆的眼里,看见自己仓皇倒影。
自踏入幻境那刻,柳青便知必是年七所为。却未料当年朗月清风的少年,竟不再留余地,只好别过脸,毫无波澜道:
“年七……是家人……”
年七捧着她半边脸迫其正视,面色苍白道:“二十七,早不是十四岁被你捡来的小孩了。”
接着,她看见年七赫然凑近,双唇即将相接之际又霍然离去,他蹙起眉:“我不要做你的家人,你还不懂吗?”
柳青只觉膝头一软,瘫坐在地:“你这几年来,日夜都在我身侧?”
许久沉默,年七蹲下身子递出那双布满剑伤的手,可正是柳青刚伸出时,宛如故意捉弄般一切落空,唯见草阁月色如霜。
掌心仍残留着他的温度,柳青缓缓合十,落泪之际忽抵在鼻尖,如虔诚祷告般轻喃:“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