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笑一声,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王喜。”
“奴才在。”
“给崔大姑娘添个座。”
视线重新投向崔明禾,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玩味:“站着研墨,手腕该僵了。朕……”
一顿,尾音暧昧地在舌尖拖长。
“可舍不得。”
又是那副轻佻狎昵的调子。
崔明禾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狠狠剜他一眼,懒得与他周旋,正要甩手走人,王喜已经手脚麻利地搬来一个莲纹绣墩置于她身后。崔明禾僵立着,脊背笔直,半分落座的意思也无。
萧承懿也不催促,只闲闲支颐,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底玩味愈发分明。
一站一坐,两人就如此僵持着。
直至殿外传来内侍低唱“时辰已至,该上朝了,请陛下移驾”,萧承懿方起身,理了理襟袖。
踱至崔明禾身侧,身形陡然逼近。他俯身,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廓:“崔明禾,”
“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罢拂袖离去。
日影西斜。
萧承懿自朝堂上下来,带了一身凛然的霜气。他没回太极殿,径直去了御书房。
果不其然,崔明禾又被王喜“请”了过来。
她来时,萧承懿正临窗而立,负手望着窗外那株虬结的老梅。听见脚步也不曾回头。
“来了?”
崔明禾懒得应他这废话,径直走到御案前,拿起墨条往砚盘杵。动作依旧笨拙,却比清晨时多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麻木。
萧承懿转过身,踱步至她身后。
太近了。
近得崔明禾能嗅见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和松墨味,混着朝堂沉水香未散的余烬。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她磨墨的手,目光沉沉。
这样的沉默比疾言厉色更让人心头发毛。崔明禾只觉得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压得手都有些发颤。心气不顺,磨的动作自然就更重了些,磨得墨条表面如镜面光可鉴人。
萧承懿抬眼瞥了她一眼,失笑:“这是磨墨还是削墨?”
“横竖不是墨就是削,又有什么差别?”她眼皮都没掀一下,将墨条扔回砚台里,兀自坐到一旁。
“崔明禾。”
声音听不出喜怒,崔明禾却兀地心口一跳,紧接着,便听得他慢条斯理的声音:“朕没兴致同你口角。”
只觉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可对上他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眸,方才于唇舌间的纠缠又都化为一种无力感,直直冲破喉咙,泄出一声轻嗤:“您是君,我是臣,我哪敢同您口角。”
“也是,崔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崔大姑娘更是名满上京的才女,又怎么会做这些侍奉笔墨的粗活?”
“不会。”
“不会可以学。”
崔明禾强忍怒意:“没人教。”
他蓦然就笑了:“朕教你。”
又是要和她打太极,又是这幅四两拨千斤的架势,将她的愤怒与挑衅尽数化作软绵绵的棉花,不痛不痒地扔回来。
“手,伸过来。”
崔明禾不自觉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后退。可他却蓦然站起身,宽大衣袖垂落,下摆随动作翻卷如浪。
“崔明禾。”他微微俯身,袖摆便将她的手整个罩住,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磨墨要有章法,讲究三转三回。握墨要稳,研磨处不可偏移……”
宽大手掌不容抗拒覆上她手背,温热的指腹抵进来,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滑下。先是食指,再是中指,而后牢牢裹住她整个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