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勉强苦笑道:“小哥可有纸笔,我有几句话要交代家里。”
狱卒点了点头,不过牢中没有纸笔,他只得从家中拿些儿子启蒙用的草纸给他。
苏轼并不嫌弃,他蘸了蘸墨写道:“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他顿了顿,深呼一口气,继续写道:“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他提笔写罢,长舒一口气,将狱卒唤来,嘱咐道:“我儿再来送饭时,你将这两首诗交给他,命他定要交到他叔父手中,他叔父看了,自然心领神会。”
苏轼自然知道这两首诗肯定不会先交到伯达手中,大抵会被呈至御前吧,他在诗中已然认罪,官家当真要对他赶尽杀绝吗?
狱卒点了点头,拿着这两张纸离开,他大字不识一箩筐,磕磕绊绊看了半晌也不知苏轼写了什么,只是狱卒私底下不能传递消息,无论什么都得等官长们审过再说。
虽然他不识字,可也知那些大人们熬鹰似的审了苏大人这许多时日,想必苏大人不会在此刻写什么过激言论,苏大人一向斯文和善,不是那样的人。
是以,狱卒很放心的将这两篇诗稿交给了官长,心想用不了多长时日,官长一看没什么大问题就会送回来,到时候就可以交给苏家大郎了。
狱卒不识字,掌管御史台狱的官员们还不识字吗?乍一读苏轼这两首诗,大惊失色,心道:何至于此啊!苏轼怎么一副托付后事的口吻?!
官员们也不敢私留苏轼的诗稿,层层上报,最后兜兜转转,诗稿来到了官家御案上。
官家仔细拜读一番,正反面翻了翻,是市井中最粗劣的那种草纸,想必是从看牢的小吏那里寻摸来的纸张。
沉思半晌后,官家长叹一口气,心道:朕只是想挫一挫苏轼的锐气,没想把他怎么样?苏轼才高,在士林之中一向很有威望,他随便说些什么就能掀起巨大的风浪,先前还好,如今王安石隐退,支持新政的臣子中再无一个威望能压得住苏轼的人,到时候苏轼这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再议新政,将会给新政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自己只是顺势而为敲打敲打他。
官家看着枯黄的草纸上斑斑泪痕,扶额轻叹:“貌似……把人吓的不轻,都开始跟弟弟托付后事了。”
御前伺候的内侍官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隔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王珪入宫面圣,谗谏道:“苏轼对陛下确有不臣之心。”
官家拧眉道:“苏轼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此,爱卿何出此言?”
王珪当即吟道:“苏轼曾写过一首诗,是这样说的‘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
“陛下飞龙在天,苏轼抱怨陛下不看重他,而求知于地下的蛰龙,难道不是不臣吗?”
官家冷然说道:“他不过是咏物而已,爱卿怎可如此理解这首诗呢?”
章惇亦在一旁帮苏轼申辩道:“龙者,非独人
君,人臣亦可称龙。”
官家也说:“自古称龙者多矣,如荀氏八龙,孔明卧龙,他们并不是人君啊。”
王珪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官家又问:“苏轼的案子审的如何了?”
王珪见官家隐隐有不悦之色,再不敢胡说,只得道:“还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未敲定,月底定能结案。”
官家点了点头道:“退下吧。”
重臣们鱼贯而出。
苏轼绝命诗在京中盛传,苏迈也是出门的时候,在坊间听闻的,当即心里咯噔一下子,又命人准备礼物,欲要出门打点一番。
圆娘扶额,托穿越大神的洪福,她知道这是怎样一个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