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无表情看着古色古香的横梁,侧过头,取来了枕边被体温烘得温热的骨灰罐。
亲昵蹭蹭罐子,她熟练地擦掉泪水,用力揉揉肿胀不适的脸,用能做到的最好面貌推开房门。
甫一走出,特属于春天的清寒袭来,她打了个颤,可很快,一股温暖气流为她冲淡了寒凉。
宽敞庙院里,一角火光融融。
瑾玉正处理着竹篓里的三样东西:松根下挖的还魂草、石缝里掐的青艾尖,还有从老银杏最高枝摘下的,带着灵韵的嫩芽。
一旁的裴雪樵换了身装束,穿着云岫村民常见的短打布服,认真擦划着一个个竹节,以作盛具——竹子变成竹节的过程自然无须他出力。
“女士,栖云生态部不是送来过一批可降解的餐盒,为何要用竹子呢?”
“竹有通阴阳的功效,可供此酒生死者皆用。”
石臼里铺层冷熟糯米,瑾玉将还魂草茎撕成细丝,与青艾尖交错叠放,柳芽垫在最上层。
木杵捣匀,再加层神前燃尽的香灰、清明最后一日的余露。
酒曲用得更刁钻。供过神明的白面馒头掰碎,在银杏枝燃烧的火里烘成碎屑,碾粉时混入云岫山深处的神异灵草,最后齐齐送入蒸屉。
旺盛的土灶火苗熊熊燃烧一会,她抽走灶膛中央的木头——要留段空心火,亦是做清明酒的特殊诀窍。
“酒不需要发酵吗?”裴雪樵看罢流程,好奇问道。
“这酒特别,出锅即成品。”
瑾玉坐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随手拿起一节竹筒,几刀下去,竹筒圆润无棱刺。
裴雪樵默默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但好奇心亦不减,“这也是山神庙的传承之一吗?”
他只当瑾玉是继承了神秘传承的能人异士。
瑾玉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旋即,头也不回地开口道:
“醒了?”
“老板……”方芷莹静静走来,神色疲惫,朝她深深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您。”
瑾玉起身,打量她一圈,拉着她坐在身边,表情无辜道:
“我未曾答应你,无需谢我。”
或许是暖烘烘的炉火,方芷莹有了些笑模样,她也不较真,抱着双膝,歪头瞧着故作淡漠的瑾玉,眼睛弯弯的。
“拥抱了就没那么遗憾了。”
她的话莫名其妙,可在场的人全都明白。
裴雪樵轻叹一声。瑾玉撑着膝盖起身,顺手摸摸小姑娘的发顶,揭开了蒸屉盖子。
正如她所言,清明酒极为特殊,本该湿润送入酒窖发酵的糯米,已浮上一层柳絮般的白翳。
得用铜勺搅动,底下的酒浆溢出,泛着粘稠的水润感,这是阴阳胶着的征兆。
她舀起半勺自上而下倾斜,独特的酒香弥散开来,余光里,有模糊人影悄然而至——昨夜的孤魂们正陆续赶来。
最后还需一点工序。
瑾玉略微使力,用铜勺搅动酒液,先以阳时转四十九圈,再以阴时转三十六圈,直到旋涡中心凝出青碧色,逐渐搅染整份透亮酒水化为淡青。
清明酒成。
她舀起一盅,挥洒天空。
神异的一幕出现了,本该落地的酒水,在半空便消失无踪。
神明耳边略过无数声叹息。透明的魂魄饮罢酒水,在享受中散去最后的执念,朝她作揖,旋即消散。
“汪!”
山神娘娘撒酒送魂的动作一滞,瞧着对自己亲昵摇尾巴的小白狗,微笑着以手做盅,示意它也尝一尝。
小狗却晃晃脑袋,在垂头烤火的方芷莹身边跑了一圈,再朝神明作揖。
“呵呵……”
瑾玉温柔而笑,取来青绿竹筒,淡绿酒液倾倒,递与方芷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