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团内部的光晕流转得飞快,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我,是活了很久,可见过的大多数人,包括什么王孙公子、世家子弟。他们的‘喜欢’,嗯…很不纯粹。”
“尤其是家世方面,他们考量甚多,愿意给我这个‘凡女’的,大多是‘妾’的名号,仿佛这便是对一个女子心意的最高‘恩赐’。”
“但这个时代……不一样。”
云团的声音柔和下来,俱是对眼前这个时代的欣赏,“这个时代的思想好,风气好,教出的孩子也好。你们会思考尊重、平等,还有爱,这样的情感,非常非常纯粹。”
“你这份心意……在我眼中,非常、非常稀有。”云团微微上下浮动,像是在点头强调。
裴雪樵怔怔地听着。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勇气,奇异地在这具身体里滋生。
他坐直了一些,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心上人,啊不,心上云,再次开口。
“瑾玉。”
“这段时间,我……不是没想过放弃。我试过,但不行,”他微微抓紧膝上的毛毯,“然后,我开始给自己找理由。”
“比如,美丽的山神娘娘曾经在哪个雨天,救过一个被雨淋透的穷书生?或者帮过一个迷路的农夫?然后他在前世许下了夙愿,今生来偿还?”
他试图用“宿命”来为他和心上人牵连缘分。
“可我很快又觉得不行!这个理由不行!”他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不讲道理的醋意。
“凭什么?凭什么要把我这辈子的喜欢,归结到上辈子某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头上?我的喜欢,不是用来替别人还债的。”
“我的喜欢,正如你所言,无比稀有,天地可鉴。”
话到此处,裴雪樵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那团云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炽热。
“瑾玉,”他再次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你、听见了吗?”
云团恍若凝固,一动不动。
她听见了。
无须口舌相传,无须目光对视,这份心意早已化作最纯粹、最滚烫的念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投射到云岫山巅那座古老的神像之上,再经由神像与她本体的联系,直接在她神念深处袅袅回荡——
[神明啊,您听见了吗?]
[裴雪樵,心悦瑾玉姑娘。]
轰——!
云团似乎被这滚烫赤诚的念力狠狠击中,泛起汹涌波浪。
山神娘娘于神龛见过太多的痴男怨女,听过太多的海誓山盟,可虔诚到能被她听到的,又有几回呢?
噗。
一声轻微的、只有云团自己能感觉到的破裂声,恍如坚冰消融。
静止的云团边缘,长出了两只完全由更凝实的云气构成的豆豆眼。
没有瞳孔,只有两点亮晶晶的光点,正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无法言说的悸动,悄咪咪地盯着沙发上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男人。
而电视屏幕上,剧情也恰好走到了一个关键点。
华贵的王母娘娘痛心疾首地质问着被缚仙索捆住的女仙,“一个凡人,一个朝生暮死、脆弱不堪的凡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触犯天条,万劫不复?”
女仙没有说话,秀美泪眼无声地和不远处被按压在地,却始终温柔看来的凡人对视,旋即,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台词的对视,却如天籁,精准戳到了云团此刻翻腾的心绪。
而那边的裴雪樵,见心上云长出眼睛后,只是短暂的盯了自己一会,就开始看电视,心脏重重一沉。
她是不在意吗?她肯定要再次拒绝了?会不会……彻底消失?
想到这里,冰冷情绪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再问一句,想再争取一下,想抓住点什么,最终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有一滴滚烫的泪珠,无法自抑地凝聚,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就在那颗泪珠碎裂的瞬间——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凭空出现,稳稳地、轻柔地,接住了这滴温热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