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是这个好!软甜,省牙口,哈哈哈。”
此时,铜锅里裹满糖浆的柿子皮也熬煮得差不多了。
随着水分进一步蒸发,糖浆开始反砂,原本晶莹粘稠的糖衣渐渐变得干燥,析出一粒粒细小洁白的糖晶,均匀附着在柿子皮上。
原本软塌塌的柿子皮,在糖晶的包裹下,变得硬挺起来,像一根根裹着霜雪的金条。
瑾玉将它们盛出,摊在刷了薄油的竹篾上晾凉。
柿皮糖在霜降的温度里凉的很快,呈现出硬脆的姿态,她捻起一块,再次分享给山老头。
山老头看着这精加工的小食,呵呵一笑,放在嘴里狠狠一咬。
“咔嚓!”
脆响之后,外层糖霜先带来纯粹的甜味,紧接着是里面柿子皮带着韧劲的嚼感,咀嚼间,属于柿子的清甜果香会缓缓释放出来,完全褪去了记忆里的粗糙。
“脆!甜!香!”山老头眼睛都亮了,仔细咀嚼着,感受着这份在当年绝不敢想象的甜蜜,“这哪还是边角料,这是正经的好零嘴儿啊!”
彼时与今朝。
粗糙救命的“三宝”,与眼前精致美味的“三味”,在厨房里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对比。
山老头吃完嘴里的柿皮糖,看向正细心整理着新做柿饼的瑾玉,不知怎么,他狠狠抹了把脸,放下时,眼眶彻底红了。
无法遏制的泪水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捂住了脸,压抑了数十年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怎的了?”温婉的女声由远及近。
山老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就是回想起来,觉得难受。我们躲在地窖里,根本不敢冒头,听见外面枪声喊杀声停了很久很久,都不敢出去,实在被杀怕了。”
“只有我胆子大点,也实在是担心外面,就偷偷地把地窖盖子推开一条缝……”
老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瑾玉,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激和痛惜。
“我看见您了!”
瑾玉一愣,继而轻轻一笑,“这便是你认出我的缘由?呵呵,你那儿子,梦仙之名也由此而来?这也罢了,无须如此伤情。”
山老头艰难摇头,“不,娘娘,我亲眼看见您——”
“您在拆庙!拆您自己的山神庙啊!”
彼时的山老头还是山娃子,逃来时,山神庙虽蒙尘,却并未倒塌,可等他冒头出来后,山神庙已然东倒西歪塌了大半,而消失的雕花窗棂、支撑梁柱,正在一个灶台里燃烧着。
“那些热腾腾的窝头,救命的柿饼,甜嘴的柿皮,哪能凭空变出来?!都是那些木头烧出来的啊!”
“还有后来,地窖里越来越冷,眼瞅着要冻死人,又是您送来更多的木头给我们生火取暖……是我们这群没用的凡人,毁了您的庙宇啊!”
瑾玉眨了眨眼,彻底明白。
明白了为何那段记忆如此模糊——乱世本就是末法时代,天地灵气枯竭,信仰之力亦微弱如萤火,她本该沉睡,以此保全,等待天地灵气复苏。
而山神庙有她在,还有银杏树守着,怎么也不该破败成那般模样。
原来是黑暗年岁里,凡人绝望的祈求和浓烈的求生意志,被她感知,所以短暂醒来。
强行苏醒已是逆天而行,她又为了给藏在地窖里的村民生火取暖、烧水做饭,更是亲手拆解了自己神力庇护的庙宇本体。
山老头不知道的是,她也一定消耗了神力为地窖做遮掩,于是神力也彻底透支。
等村民们安全后,她必然陷入了比预想中更深沉的昏迷,这段记忆,自然也被这创伤和消耗冲击得支离破碎,深埋于识海最底层。
“原来如此。”
山神娘娘歪了歪头,恍然大悟。
神明心中不会有怨怼,她走到蹲在地上痛哭的山老头身边,也蹲下身,拍了拍老人瘦削佝偻的背脊。
“拆几根木头,算不得什么,那是我应尽之事。”
山老头拼命摇头,“不!娘娘!不是应尽!是您慈悲!是您救了我们全村剩下人的命啊!”他挣扎着要站起来给瑾玉磕头,“是我们该谢您!是云岫村世世代代都该谢您的大恩大德!”
瑾玉扶住他,不让他跪下去,板起脸道:“真要谢?那你这几十年来,风雨无阻地守着这座破庙,等着一个不知能否醒来的神明,这份心意,这份坚持,难道不值得我谢?”
山老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瑾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