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她多言,那马儿像是懂人的心思一样,俯颈抖落了毛发上沾染的雪水,长嘶一声,而后就顺着车辙印子消失在长街之外了。
孟知微只带了九儿往家中赶,元宵才过原先张灯结彩的街道被大雪覆盖,偶有残损的彩幔才能勉强证明不日前的欢庆。
过了窄门就是孟府,孟知微遥遥地望见府邸门口原先挂着红灯笼的位置此刻却空空如也。
巷口的冷风往衣襟里钻。
而且门口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全是生人面孔,孟府原先的府兵却一个都没有见到。
九儿:“怎么会这样?”
“翻后院进去。”孟知微当下就做了决定。
“可公子嘱咐说要是看见灯笼落下,三小姐你是万万不能去啊。”九儿拉住她。
孟知微:“府门紧闭外面又有重兵把守,我既已到家门,又怎有不进之理。”
九儿拉她不住,只能跟着她往后院门去。
后院有一矮墙是她被爹爹禁足之时她常常跑出去的,因为杂草丛生所以一般人不知道。
孟知微在那儿垫了高石,没费多少劲就进去了。
两人落下后院,马上就有一小队人听到动静。
“谁人在哪儿?”
刚好有一只野猫过去,两人往草丛一躲,顺着墙角往东厢房去。
可谁知院落里无一人。
孟知微又穿过连廊往嫡母王氏的院落里去,可伺候的丫鬟婆子均不在,孟知微又匆匆往书房过去,脚下越走越慌。
她唯见会客中厅灯火尤为通明,于是带着九儿往那儿过去,她带着戒心在门外窥探,戳破纸窗后看到爹爹和屋内的人都坐在里面,推开门去。
“爹爹!”
孟政身形偏瘦,已是知命之年,神态虽有憔悴,但脊背笔直,脸上无畏的表情在看到孟知微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有些没收住。
“堇儿,你……你兄长不是与你说,灯笼落,莫念家吗。”
“爹爹在家,女儿怎可不回。”她回头看了一圈,嫡母王氏,妾室孙氏,房中奴仆、丫鬟大大小小地站了一屋子。
“兄长呢?”她着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人影。
提到兄长,嫡母王氏神色泫然:“你兄长因为给你父亲求情,已经被当今圣上打入大牢。”
什么!
兄长最爱干净,暗无天日的无边牢狱怎可待得。
孟知微:“爹爹犯了什么错,为何府上皆是重兵,家中境况为何会如此?”
孟政未言,身边跟随他上朝伺候笔墨颇通政事的侍从说道:“因国库亏空,家主上奏打开关口,重开海上贸易,却被按上不臣之心,几位大臣联合弹劾,说我们老爷开关口欲生当年南海之乱。”
孟知微:“爹爹乃两朝老臣,若有不臣之心还会等到现在!就是当今圣上昏聩无用,既不能攘外更不能安内,苛责法纪,徭役税赋,更使臣民寒心!”
“阿堇。”孟政制止她,抬手作揖,“莫要妄议圣上。”
“爹爹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忍着干什么,若我说,不如把这乱臣贼子坐实了,我寻得小门,全家潜逃!”
本该如意料之中的骂她毫无法度的怒意却没有来到,孟政只是平和地看着孟堇。
孟知微触及到孟政的目光的时候,原先的愤怒和激昂突然就消失了,她盈盈的眸子里顿时水光一片,她哑声:“父亲。”
“傻孩子,孟家一旦背上了谋反的罪名,你兄长怎么办,你腹中有子的阿姊又怎么办。两朝更替,王权犹疑,铲除异己的党争手段我又何尝不知,但我孟政在官言官,对江山社稷未有半点愧心,武臣死于战,言官死于谏。”
孟政面朝着外面开间落下的大雪,缓缓说到:“我早知就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拖累妻儿,终是我不愿。”
讲到这儿,在那儿掩面的王氏上前一步,她不过才擦完眼角的泪水,却又整理了一番衣着:“老爷傲然尚且不怕君臣疑心,妇人虽弱却也有风骨。我王家本就将门之后,府兵均为死士,如今只为向君心力证我孟家满门忠骨。君落刀,尔等缴械不准抗。全府在册奴仆丫鬟三十二名,府兵四十一人,你们可有人有怨?”
齐刷刷跪满满屋子的人高声回答:“奴愿与家主夫人同在!”
看到这里的孟知微匆忙跪下:“女儿也与父母同在!”
孟政却一把扶她起来,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串难得一见的月白玉色菩提佛珠,径直戴在她手上:“阿堇,这是父亲最珍视的东西,或许有一天,它会帮助你,你拿好,切记要好好保管。今日,孟家上下全当你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