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人群跟随着震耳欲聋的曲调疯狂地摇晃着身体,他们身上廉价的饰品在与汗水的混合中,散发出一股类似铁锈般的,令人不适的气味,这一切如同密集的雨点,不断拍打着我本就混乱的思绪,我无法从这片混沌中,清晰地辨识出大卫引领我前行的确切目标,仿佛我的人生就此被困在了一团成分不明,无法分辨滋味的覆盆子果酱里,除了被动地等待那偶尔探入、既被称作某种伤害,同时又诡异地被视为救赎的餐刀来临之外,再也无法将任何逃离的念头寄托于其他事物之上。
该死的,他这种不容置疑的引领方式真的开始让我感到厌烦了。
我几乎想要将内心翻涌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倾泻到那个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在人群中如同深海植物般随波逐流的大卫身上,不计后果地开始质问他,或是将一切相关,不相关的罪名统统归咎于他,但可惜,在付诸行动之前,我心里某个角落,却总是劝说着自己再多一次等等看,就好像某种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在此刻取代了我自身的意志,它牵引着我,一步步远离身后那群浸淫在酒精与迷幻中的影像,而,我似乎并不后悔。
混在一起的脚步声接连着穿过了几条愈发幽静,灯光昏暗的小道,当脚步最终停顿下来时,周遭只剩下扑面而来的,属于纽约夏夜的闷热潮气,以及远处飘来,愈发清晰的,慵懒迷人的摇滚曲调。
“大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周遭噪音淹没了我的话,我的表情,我的反应和呼吸,却清晰地传入了大卫的耳中。
他脸上掠过一抹轻描淡写的笑意,回过头,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角,带着一丝略微表现挑衅的意味,反问我道:“怎么了?你现在才感到害怕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害怕我会把你卖给什么居心叵测的坏人吗?”
“害怕?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肯轻易服输的自尊心几乎在感受到执意的下一秒,便立刻将那句只为了活跃气氛的玩笑话解读为嘲弄,我气不过地重复起来,又全副武装的在语气中带上了讥讽,说道:“睁开眼好好看看吧,大卫,你和我,我们早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不值一提的,最糟糕的家伙了。”
“如果拿这句话形容你,那也许我要说出什么否认的话来了,”大卫看起来并没有从我的话里面察觉到任何实质性的威胁,他脸上的笑容藏着某种我无法看透的深邃,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回声般,带着一丝隐藏在耐心里的若有若无的责怪,他郑重其事的对我说道:“你要知道,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如果,你好奇的话,这是滚石乐队在纽约的私人派对,溚德林。他们正在进行全美巡演,而我呢,碰巧认识他们团队里的某个成员,所以才能拿到邀请。不过,我们得低调点,算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他眨了眨眼,补充道,“不过,没什么,因为我本来也是跟着他们来的这。”
“啊……原来是这样,”我轻声回应着大卫的解释,对他话语中涉及的复杂人脉与背景一时间难以产生兴趣,只是心不在焉地一带而过道:“那我们不是那些狂热粉丝一样闯进来的人物吗?”
“也许,也许,不过,这不是那种应该会被抓进监狱的罪,”大卫学着我的样子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随即快步上前,重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精准地洞悉了我的弱点,并且十分慷慨地想要利用着他自己的反应,悄无声息地穿透我的身体防线,与他那种带着虚情假意的关切一起,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面变得越来越模糊,但他却仍然坚硬,毫无退路的坚定地引领着我,穿行过那些或倚或卧,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瘾君子们占据的路径,最终,如同展示某种意外惊喜般,示意我看向那片与周围奢华草坪派对氛围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地矗立在那里的一架深黑色的三角钢琴。
“怎么样?洛蔓贝尔?想不想试试弹奏它?”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同时又似乎隐藏着某一种未曾言明的期待。
“只是为了给我看这架钢琴吗?你就这么笃定,我会……”低声发出的话语知道自己理应拒绝他,理应清楚地告诉他,尽管确实时常需要与那些男人的膝头周旋,但我绝不该是被他们轻易视为,可以在派对上随意助兴表演的玩物,但是,这样的一句话怎么会这么难以说出?当我的目光触及那光滑的黑色漆面与洁白的琴键,一种源自灵魂深处里无法抗拒的引力顺利的抓住了我。
我熟悉这些琴键,熟悉它们每一个细微的起伏与间隙,所以,最终我还是如同被催眠的患者一般,顺从地被谁的手掌压下了肩膀,坐在了那张冰冷的琴凳的上面,任由自己涂着透明亮油的指甲,开始在那黑白分明的琴键之间,犹豫着,却又渴望地反复游移着。
旋律从指尖传递,周遭的一切,包括身后的大卫,仿佛都在这刻的里面从我的感知中消失了,而偌大的世界里面,就只剩下了某种我从未清晰意识到的,强大而隐秘的力量,如影随形的伴随着我的手指那,每一次犹豫落下,轻松的抬起来。
它既像一个冷静的窥视者,又像是一个就如我一样迷失在自身纷乱思绪中的,茫然的过客,静静地伫立在远处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我的每次呼吸中,每次眨眼的动作间,直到我的心脏再也无法承受那积压在琴键之间的情绪,而我的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仔细听听,原来是它正在符合我心意那样唱着:“失去名字的巫女,带着阳光和月亮的力量,吸取天地的能量,长成无可言喻的美丽。她失去了名字,等待着光芒和母亲的爱意,因为她只有在母亲的怀抱里才能感受到生命……”
所有体内疯狂流窜的曲调与破碎的歌词像是有人正用冰冷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探入依旧在渗出血的伤口深处,被层层包裹的肌肉与脆弱血管随着这粗暴的翻搅而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发泄一样疯狂的诉说着爱或者恨意,直到露出了白骨,薄膜轻颤,我才知道,我无……我不能继续唱下去了。
停下,必须停下,这里一定存在着某种奇妙力量,能够让我从这个失控的漩涡中挣脱出来的。
杂乱无章的音符爆发出了刺耳的巨大鸣响,我如同受到巨大惊吓似的将双手重重地砸落在了无辜的琴键上面,任凭灵魂和旋律一起在空气中徒劳震荡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当大卫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带着复杂难辨的神情,再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时,我的脑海中竟突兀地闪过了詹尼斯在每次进入录音室前,总喜欢刻意留在自己脖颈肌肤上的,那些象征着短暂欢愉的绯红印记们。那么,大卫……他会是那片能让我彻底闭上嘴巴,阻止这失控的旋律继续占据我全部身心的药片吗?
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我的身体动作永远比我的大脑运转得更快,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它便已经擅自做了主,控制着我,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主动将自己的嘴唇,向着大卫那双薄而线条清晰的唇,笨拙而又急切地递了过去。
他没有拒绝我。甚至,从他后知后觉的回应里,我几乎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代替自己开脱一样的错觉。
柔软的嘴唇覆盖住冰冷的嘴角,这不像是在亲吻一个活生生的人,反倒像是在耐心对待一块暂时没生命反馈,但他确信内里蕴藏着珍宝的木头,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表现的兴致勃勃,几乎在引领着我,共同沉浸在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极其草率的亲密接触之中。
这样的亲吻来的太过于仓促了,也太过于热情,几乎是源自于这样不舒服,生疏的陌生中,所以才生出了某一种兴奋,这样的兴奋迷住我们的眼睛,像是酒精似的让我们彼此都正心照不宣地,刻意忽略了那个不知从哪个方向悄然靠近,带着一脸深沉莫测的沉默,静静凝视着我们的黑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