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无数疑问涌上克里夫的心头,他曾经设想过与拉蕾娜重逢的无数场景,但哪怕最离谱的场景也没有眼前这种方式要来得有冲击力。
“我、我、我……”拉蕾娜“我”了半天,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即使是科举殿试的时候,在护国相索格灵阁下的监考下答题,她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拘谨——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克里夫。
“大人,我们先到外面警戒。”读懂了气氛的踏浪剑士和近卫兵主动走出屋外,随着屋门的关上,将被命运女神分开了十年的恋人留在这个还算私密的空间内。
情绪冷静了不少的克里夫扶着拉蕾娜坐到草席上,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壶递给后者:“今天早上冲泡的甜红茶,虽然变凉了,可我还一口未喝。”
“谢谢。”拉蕾娜接过水壶喝了几口里面的红褐色饮料,也安心了许多,她已经十年没尝到这种祖国的国民级饮料了,而且她以前可是非常喜欢喝茶的。
当最初的警惕逐渐消弭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如释重的轻松,以及一股难以形容的伤感和喜悦。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东西,她成为了钦休部落的酋长夫人,而克里夫也由海军士官晋升到统率分舰队辖下一个陆战团的团长。
虽然她讨厌以这种方式与克里夫重逢,但能够遇到他却让她安心不少。
目前四分五裂的人族世界里,与异种族冲突最多的国家就是炎夏帝国,加上直面过那场导致人族联邦解体、损失了一半人族人口的圣魔战争,并且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受到被困在北极冰原里的地狱族的威胁。
就造了炎夏帝国远比其他人族国家要严重得多的排外思潮,不仅对异种族充满警惕与敌视,还热衷于用种族灭绝来解决与异种族的矛盾。
如果有异种族与炎夏帝国为敌又没被灭绝,只说明帝国还没找到迅速灭绝这支异种族的办法,而灭绝工作已经在或明或暗地进行中。
而洪都拉岛的鲛人族显然不具备不被帝国迅速灭绝的条件。
如今的她抛弃了炎夏的衣冠,自甘堕落地佩戴着异种族的饰物,为异种族生育孩子,在一些排外派眼中已经算是“人奸”了,直接把她砍了,再把本地的鲛人找出来杀干净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这也是她看见帝国的战舰驶来,第一个反应不是“获救了”,而是无限恐惧的原因。
克里夫不是帝国的排外派,起码十年前的他不是,加上两人曾经热恋过,那么她可以进行的交涉就有更多的空间。
“可以跟我说说这十年里,你经历了什么吗?”
“那你也要告诉我,这十年来在帝国过得怎么样了。”拉蕾娜放下水壶,将那次海族袭击的事件开始侃侃道来。
“……这么说来,你就是被这里的鲛人救了,然后在这里定居下来了?”两人互相讲述十年前分别以来的经历后,克里夫不胜唏嘘,连连叹息。
“嗯。”拉蕾娜螓首轻点,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这个动作只能看见她自己胸前的两颗尺寸夸张的硕乳,但她总觉得这样可以看见自己的大肚子,慈爱地抚摸自己的肚皮,让里面那个又淘气踢自己的小生命安分下来。
“那么,拉蕾娜,你愿意回帝国吗?”克里夫问得很随意,却如同随着暴雨打落苍穹的滚雷一般,在拉蕾娜的耳畔隆隆炸响,而在她的内心深处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尽管已经在洪都拉岛生活了十年,嫁给了阿瓦哈,生育了一子一女,并且即将生下第三个混血孩子,但炎夏帝国的一切才是她更熟悉的事物,那里还有她的父母亲人。
之前熄了回国的心思,是因为看不见希望,可如今克里夫把她捎带上船,那么回国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我……”本想高吼一声“我当然愿意”的拉蕾娜刚刚吐出第一个单词时,放到自己肚皮上轻轻抚摸的手掌又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踢踹,让她想起了今早下海捕鱼的丈夫、去森林外围捡柴的女儿和托付给族人送去避难的儿子。
他们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家人,这个荒凉落后、名叫钦休部落的鲛人村寨也是她的家。
看到拉蕾娜茶色美眸中的迟疑,克里夫心中一片苦涩,作为帝国的青年才俊,他过去十年拒绝了无数女孩的示好,只为了与大家都认为已经葬身大海的恋人重逢。
就在尴尬的沉默要在屋内弥漫开来之际,一个敲门声及时响起:“大人,整个村落和周边田地都检查完毕,所有当地人都跑了个干净,请问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建立登陆营地,寻找水源补充淡水,收集粮秣,但禁止损毁当地人的住所,也不能在没有当地人的同意下,擅自拿取他们的东西。如果遇见当地人,在没受到攻击前,不得攻击当地人。”克里夫对门外的炎夏官兵吩咐完,又看向拉蕾娜那犹豫不决的脸色,“拉蕾娜,你不必现在就急着做决定,舰队会在这里停留一段不短的时间进行休整,可以慢慢考虑。”
原本正沉浸在心理斗争之中的拉蕾娜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她想起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帝国派舰队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舰队奉海军部的命令出访东海,探索未知的岛屿,我的陆战团负责护卫舰队。”
拉蕾娜闻言一窒:“龙帝陛下又要发起大海征服运动吗?”
克里夫按着拉蕾娜的裸肩安慰道:“应该不是,命令是要舰队尽可能寻找对帝国不抱有敌意的海族并跟他们建立友谊,这事由宣慰官主导……可惜自离开安全海域后,舰队已经先后打退了下不十批海族水贼,又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你在沙滩上的时候也看到那三艘战舰破损的样子了。发现这个岛屿完全就是个意外,如果本地居民友好和善并且商谈顺利,那么宣慰官也许会在这里建立宣慰司,将这里的当地人纳入到帝国的治理版图里。”
“原来是这样啊,那真好呢。”拉蕾妮由衷地感叹道,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能安稳落地了。
她当然知道宣慰司是帝国专门用于管理文化太过迥异于炎夏人、又不适合用军队武力清洗替换当地人口的边远殖民地的行政机构。
但不管怎样,能够成为炎夏帝国的子民,这可是多少人羡慕而不得的待遇,这也意味着拉蕾和拉杰没准能去祖龙城读书学习,获得更好的未来,而不是长大后继续留在洪都拉岛当采果农妇和深海渔夫。
克里夫感慨地看向拉蕾娜的大肚子,要不是那场袭击,她此时肚子所孕育的新生命应该就是他的孩子了:“是啊,要是帝国与海族的冲突能够化解,那么当初造成你我分别十年的悲剧应该不会再上演了。把村民们都叫回来吧,还有你的……丈夫。”
团长很艰难地吐出了最后的那个单词,然后起身走到屋外,私情虽牵挂着他的心,可是肩上的职责也提醒着他应该以什么为重。
有拉蕾娜这个自己人给酋长吹枕头风,与异种族交往一开始最麻烦的语言沟通、信任建立等很多问题就能直接跳过,招抚归附的任务也会变得容易很多。
可是克里夫一点都没有亲自为帝国的伟业得到迈进一大步的成就感,反而心里堵得慌。
透过敞开的屋门,拉蕾娜看见红衣银甲的士兵们已经列好队,有序地退出村寨。
之后的发展便水到渠成,拉蕾娜用部落老萨满去世前传授的海澜之歌将下海捕鱼的男人和紧急逃难的妇孺叫回来。
尽管重要的捕鱼行动被迫中断,但只要与炎夏人谈成交易,那么今天的损失完全可以通过贸易的方式弥补,甚至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