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湜彧皱着眉头,拉起身前下跪的谭宗籍。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但说无妨,我恕你无罪。”
谭宗籍示意尔朱文欢将一箱子罪证搬到面前,探出刀斧砍开箱子的锁,箱子里错落有序的账本就全部显现出来。
阎湜彧如临大敌,快步上前查看账本,一顿翻找。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有了暮色,他将最后的账本丢到堆里,心中一直埋藏的暗雷终于爆发。
他示意尔朱文欢他们下去,给自己留下思索的空间。
完了……
全都完了。
王朝烂到了骨子里,就算是持续不断地供给血液,腐烂的躯壳终归是烂了,不会再有巨人抖擞精神了。
阎湜彧对着油灯不断思索,这账本牵涉甚广,表面上这些钱全都汇集在了卞天波身上,可这账目模糊,一笔一笔看似对数,却没有找回的可能了。
他想起卞天波那天对他说的话。
卞天波身负枷锁却笑得肆意猖狂,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却还在出言不逊。
“抓了一个卞天波,难道南省的水就能从污浊变澄澈吗?”
“哼!你这黄口小儿,不过是来这一遭便强龙涉险滩,地虎越长峡,你真以为自你去后,就没有第二个卞天波吗?”
卞天波白色的囚服上沾了泥泞,越说情绪却越汹涌。
他扛着枷锁冲上前来一步便被官兵重重阻拦,一步之遥的距离,却天上人间。
“我卞天波算得一手好账,我用过的算盘打烂了一筐又一筐,你们谁敢说比我努力?”
“最开始不过是想再进一步,进一步就能涨些银钱养活家人的!可是哪怕我勤勤恳恳做事,身为小吏却也赚不来买麝香的钱,为老母亲治病!”
“既然干净的手挣不来银子,那便弄脏些,我主动为上峰做假账,从克扣零碎税银,到勾结商贾贪墨赈灾粮,你们不敢的,我敢!”
被枷锁拷住的手,食指向上指天,他脏污的面容下,难掩半步登天的可惜。
“只有这样,我才一步、一步从底层走到这督抚之位上!凭你这小子就想扳动层层错杂的贪腐?”
“做梦!今日我死了,可我到底也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我比天王老子还过得神气哩!不亏不亏!哈哈哈哈哈!”
狗头铡,腰斩弃市,一刀下去,不过也是两截。
卞天波也是常人的血肉,没有什么不同的。
铲除这么个巨贪,阎湜彧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快……
如今终于知晓了何为“胥吏之害”,可相较之下,他却意外生出了同情。
他同情于生死之间疲于奔命,终其一生都难以饱餐的黎庶。
保持忠实的,就草了一生,饱受压在头上不得喘息的苛捐杂税,一步一步催着人埋入黄土。
卞天波对这世间的最后一次发问,无疑震得阎湜彧骑虎难下。
他将难题转交到了阎湜彧的手里,自己却一力承担下了足够他挥金如土几辈子的天价贪墨。
南省人口众多,自古繁荣,依靠着这条天波运河,沿岸又云集着巨富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