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聆猛地侧过头睁大眼睛,看着士兵年轻的脸。
基地一层灯光摇曳,与窗外雪色全然不同,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全然不是边境其余地区这副将随时随地致人死地的模样。然而在许宥聆眼中的灯光却如探头进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一般地旋转着倒退,暖色扭曲成混乱的光点,仿佛一切都在远离他而去。
而许宥聆站在世界的中心,眼睁睁地看它们消弭,渗入窗外无边的雪色。
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先是被无比地放大,然后又被无比地缩小。他能听见身边最切近的思维流动,听见一切迫切的不迫切的情感,听见快乐、焦虑、平静、愤怒、羞耻……然后这一切又猛然抽离他远去,好像被掷入真空,陷入一片黑暗的、彻底的死寂。
那甚至不是黑色,而是比黑更黑的颜色,是将许宥聆关押进入的塑料盒。他对此却全然毫无办法,只能更全神贯注而不堪一击地集中精神,去听那些他作为向导才有可能听到的声音。
但其中并没有裴陟。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那其中无论如何也没有裴陟。无论情绪的声音是离他很近还是很远,无论许宥聆能否有选择余地,他都听不到裴陟的情绪。
这个念头令他手脚冰冷。
眼前年轻士兵的面孔开始染上焦急,他似乎凑近了一点,更大声地叫着许宥聆的名字,确认他是否一切正常。但许宥聆却无法给出任何反应,他像被捆扎在这具并不属于自己的□□里,能听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响的喧嚣,却无法驱动它说一句“我还好”。
因为他确实一点都不好。
许宥聆究竟是谁?如果他们拥有同一个名字,那么他们拥有的人生也是相似的吗?
在现实世界的彼岸,当有人大声叫出“许宥聆”的时候,这一侧的许宥聆也能听见吗?
“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喜欢“我”交付给他的新人生吗?
许宥聆开始意识到那漫长的昏迷与……士兵口中所说的,自己的死尸,实际上是世界给予他的警告,如果错乱纷杂的时空交错本身就是一个太过意外的意外,那他该如何将一切拧回正轨?
如果正轨真的是正轨……
那裴陟怎么办?
这个名字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像水底一块坚硬的青石。
“许宥聆!”
许宥聆倏地回神。
他依然坐在基地的吧台边,连身上的大衣和薄毯都是裴陟离开前裹好的样子,但刚才其他士兵分明都还在做自己的事,现在却全都将目光投向他。
同他说话的年轻士兵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吐不出几个字,许宥聆觉得刚才灵魂那陡然的一升让他在支配□□行动上变得更加困难,连转转眼珠都变得很迟缓。
然后他看见了裴陟。
裴陟神色镇静,但有几分多余的凝重。他低头确认许宥聆的状态,几乎微不可查地出了口气。
“刚才……”许宥聆喉头干涩,“刚才我……”
“你知道吗?”裴陟突然打断他,语速奇快。
“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走,无论我们将通向的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你是向导,那我就会是你的哨兵,你是普通人,那我就会是你普通的男友,你是一具尸体,我就会一直抱着你赶路,不会让你颠簸到一点,也会记得低头亲你。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一直那样下去,我就会带着那样的你找到路。”
许宥聆从来没有听过裴陟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脑中蜂鸣似的响。他低下头去摸自己的手,并不透明,也并不冰冷,是健康正常的人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