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宵的印象中,楚情的性格一直非常安定。
从六十六层大厦“读书会”密室跪在大主教身边,到深井里引见“茧”,再到逃到榆盛苑,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情绪总是人偶般由后天加绘,那蒙于眼前的黑纱更像一张必须时时刻刻戴在脸上的面具。
每一次微笑时嘴唇扬起的弧度,每一次伤心时眼角下垂的角度,都经过精心的计算和设计;无论何时何地,必须在舞台上亮出最完美无缺的一面。
但人类是不该“完美无缺”的。
哪怕不是人类,也一定会有缺口。
眼下他流露出的惊惧,正是那个缺口。
祂不记得有见过楚情如此鲜活的、生动的表情,让他难得不像个被操控的人偶,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志。
问题在于,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小恶魔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愣在原地,条件反射去看神明;他可不希望祂因楚情的三言两句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姜宵同样在看他,探究的,审视的,没有立刻表明偏向。
撒迦利亚拧起眉心,声音和表情一样低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情仍困在极度的惊恐之中,环住自己的双臂持续发抖,失焦的双眸不断滚落出泪水:“对不起,大人,是我做得不好……请您放过我吧,我、我下次一定会完成您交代的所有事……”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撒迦利亚绷着脸:“你不要乱套近乎,我们有那么熟吗?”
他越是想撇清干系,楚情就越表现出要被抛弃后的慌乱与求饶:“大人,我不是故意要失败的……我只是、只是无法对神明大人……我真的下不去手……”
终于,在场的第三人也被牵扯了进来。
楚情的这个称呼不可能指代其他人,姜宵听见后没有显出明显的诧异,更像是早有所料。
祂抬起手微微向下一按,示意撒迦利亚先不要说话。
神明的要求小恶魔不可能不听,准备好的据理力争全得咽进肚子里。他双手抱臂,那是个充分表达了心理抵触的动作,冷冷地盯着楚情,看这家伙还要如何妖言惑众。
姜宵站在原地没动,但开口时声音是温和的:“说说看,他交代你的任务。”
楚情在狂躁紊乱的意识中捕捉到一丝清冽如冰泉的嗓音,镇静许多。
他摆出自己最熟悉的、端正跪坐的姿势,盯着地板,嚅嗫着开口:“他吩咐我……杀了神明大人。”
他在交代,但似乎没有分辨出要求自己交代的人是谁,仍然用着第三人称。
撒迦利亚下意识要反驳那怎么可能是自己的要求,张了张嘴,就见姜宵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着“稍安勿躁”的意味。
他悻悻闭嘴。
好吧,好吧。看在祂都愿意接受自己的求爱的份儿上,还是听祂的好了。
姜宵面对这个耸人听闻的坦白仍然平静,有条不紊地继续问下去:“用的手段和期限呢。”
“手段是……麻痹神明大人的灵识,趁祂察觉不到的时候在心脏埋下种子,长出的菟丝花会蚕食祂的神力。”楚情喃喃着,如同梦呓。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神明想。
可惜自己没有心。
“期限……”楚情在面对神明的审讯时几乎没有隐瞒的余地,又似乎比之前更加不清醒,“在新神苏醒之前。”
距离“茧”预计的孵化时间已经不到两个人间日了,在不考虑杀死神明这件事本身可能性的前提下,能同祂单独相处、方便动手的最好时机,是在“笼”中。
只是,自始至终,楚情都和平日一样乖顺,不曾对祂显露过杀意。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姜宵问,“你为什么没有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