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萧璁抱着落水的瞎子浮上了船头。瞎子只穿着一件单衣,这会衣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线条一览无余。
他伏在自己的长发里,嫣红的嘴唇大口呼吸着,萧璁却毫不怜惜地把人放在地上,便一声不吭地往陆洄身边一站。
落水的人容易慌乱,最典型的就是到处乱抓。他方才一靠近,瞎子就水草一样环住他的脖子,整条躯干都贴在他身上,再想想他是从上层那一群人里掉下来的,萧璁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
楼上这时候才匆忙跑下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伏在瞎子身边叫道:“鸣秋,你没事吧?”
人还能喘气,只是止不住地抖,女子浑身上下只能凑出二斤拔凉的钗环,只好慌忙接过旁边一个修士的外袍盖在瞎子身上,仍旧埋着下巴,抬眼楚楚看向萧璁:“多谢小郎君。”
这一眼得有足十年的功力,看得人哆嗦。有医修凑上去,试了试瞎子的脉搏:“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
陆洄站在闹哄哄的一群人中间,浑身冷月似的一团白,轻声对萧璁道:“去换身衣服。”
萧璁不愿意走,仍要将他和人群隔开,伸手时看见自己满身冰凉的江水才觉得不妥。此时地上的瞎子突然挣扎着开口:“郎君且慢。”
借他转身欲走的时机,瞎子竟然直接支在地上抓住了陆洄的衣摆:“郎君救鸣秋一命,鸣秋今日虽身无长物,日后也定衔环以报。”
夜半落水搞出这么大动静,到现在却只有女子一人下来照看,仿佛上头那什么金鉴池子夜歌、乃至一众修士大能都是死的。陆洄由他抓着,往楼上望了望:“你怎么落的水?”
众人纷杂的呼吸声中,鸣秋面露难色。女子却抢先一步,扬声道:“要问还得问青凰阁的云公子,半夜溜进我兄弟的房里做什么。”
这说的是那头几天被请上楼的青凰阁药修。
鸣秋仿佛感知到了周围的目光一样,把外袍拉得更紧了:“我还不知恩人的姓名。”
想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陆洄状若无意地扫过一圈围观群众:“救你上来的不是我,你问我做什么?”
鸣秋微怔:“救我的人不是听命于您吗?”
陆洄一哂,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你有话要说,就跟我走吧。”
“可我是金鉴池的人……”
船头听清了他们对话的人已是一片哗然,鸣秋小声嗫嚅过,很快下定决心,女子便搀着他一步步挪进客房里,过会已经换上了陆洄的一套旧衣。
蒙眼的布带仍是湿的,女子想摘,却被鸣秋拒绝了。他笔直地坐在桌前,自嘲似的笑道:“我的眼睛先天不足,丑的很,不揭开污二位的眼了。”
陆洄:“何来此说?”
鸣秋掐住指腹,巧妙曲解道:“我摸恩人的衣服虽式样不夸张,但通身绣的都是祥云缠枝的暗纹,只有领口和袖口用了些金银线,又极为克制。想必衣装的颜色也贵气但不扎眼,恩人的品位极好,眼里大约容不下丑物。”
陆洄“嗯”了一声应下奉承:“说正事吧。”
“我与春姐姐是金鉴池的人,楼里像我们这样的妓子有几百。”鸣秋声音阴柔,带着点绵软口音,叙述也不疾不徐,“金鉴池地上挣的是凡人的钱,大头却靠地下的修士黑市,我和春姐姐这样的凡俗妓子相比无关紧要,只能对上边言听计从。”
“我们地上的人平常混在凡人里收集情报,若有需要,也会被拉走给修士享用,这一趟去荆楚,就是掌事带上十二个凡俗妓子、六个乐师,和三个子夜歌的弟子一同去请云梦宗的一位长老来。”
“那好歹是一宗长老,这样就能撬来吗?”
“没什么不行的。”鸣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只要是人,一定有所欲,金鉴池只是……看得清楚。”
“一船人出行,掌事是主人,请来的修士是宾客,子夜歌弟子算是侍者,我们就是任人磋磨的玩物,死了就拖出去扔江里。青凰阁的云黎公子和荆山道院的楚秋山姑娘是掌事在船上发现的新才俊,前天就被请上了楼,也是想权色诱惑,让他们与金鉴池交好。”
陆洄意有所指:“这一船人可都是去江南参加百仙会的。”
在这种时机拉拢杰出子弟,交的哪门子好不言而喻。
鸣秋静默地端坐,没有应和。陆洄又说:“云黎是怎么回事?”
“云公子半夜摸进我们房里,想和我做那事,我不愿意,这才跳的江。”
“跳江顶什么用。”萧璁冷眼抱臂在一旁,突然开口,“你这条命不要了,他汗毛都不会少一根。”
鸣秋笑了笑:“小恩人好心肠,不知多大年纪?”
这人说话虽然不算夹枪带棒,但总跟水草似的腻腻的烦人,萧璁第一眼就不喜欢他,尤其不喜欢陆洄带他回二人的舱室,无名的恼意一直烧着,冷淡道:“十七。”
“对了,我听小恩人的声音虽然不近人情,倒是十分年轻,果然不错。如此看来,我和萧公子竟是同岁。”
“我自己知道,都成了这种人了,有一次就有许多次,哪有愿意不愿意的。只是那云公子虽然听着是温和可亲之人,办起事来却十分暴戾,他要摘我眼睛的布带,我不许,就说了许多污言秽语。春姐姐听见动静要进来,他竟然恼羞成怒想把我掐死。”
鸣秋翻下领口,露出脖颈上的指痕。
人心浮沉,有的人刚受了一点优待,就以为自己举世无双无所不能了。陆洄扫过他脖子上的淤青:“你跳下来这么久,楼上也没人来找,看来不顾你的死活。”
“哪怕我活了,闹得这么大,恐怕还另有责罚。”鸣秋无所谓地笑笑,“或许掌事会大发慈悲,把我送给二位恩人……”
萧璁握着剑鞘的手猛地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