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陆洄面色一冷。
“……”
鸣秋的身段似乎被特意控制和训练过,虽然已经快成人,却病态地保持了一种少年的纤弱柔软,孤苦伶仃地站在那,总给人感觉应该扶住一把杨柳风。
陆洄审视着他,突然回头看了萧璁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围只有窗外的浪声和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
鸣秋是个瞎子,却极擅“察言观色”,看气氛僵持,这会起身盈盈一拜,道:“谢过二位恩人,鸣秋不便再叨扰,待到江南,先把这件衣服送还。”
刚走到门口,脚步突然一顿。瞎子的听觉最是灵敏,春姑娘马上问:“谁来了?”
这会屋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门外平稳的脚步声,裹着环佩叮当的响动一路穿过走廊里三两站着听墙角的修士。片刻后,客房的门被敲响了,外头一个女人声如春水:“孟先生,我们主人请您过去。”
春姑娘使眼色:这是金鉴池的人。
陆洄:“人都到了,躲着没用。阿璁,开门。”
门扇一开,登时好像从门洞里开出一朵花来。女子姿容已是尽态极妍,眉心一点莲花纹更衬得艳丽无双。她衣着并不轻薄,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如水的身段,通身缀着的金玉叮叮当当,叫人眼花缭乱,却不喧宾夺主。
这女子站在朴素的一层走廊里,好像整层的空气都芳香起来了,一旁站着看热闹的修士本来缩到自己房间偷听着,这会更是大气不敢出。
她好像习惯这种注视了一样,旁若无睹道:“我主人是金鉴池掌事之一榴花使,此次出行荆楚,偶闻孟先生大才,想请您上楼一叙。”
只是掌事的下人,就如此摄人心魄,还如此趾高气昂。在她身后,闻人观躲在人群里眼神惊恐。
依闻人兄的胆量,这八成就是他编排过的那位子夜歌弟子。陆洄眼皮一掀:“只请我一人?”
“是。”
陆洄点了点身后的萧璁:“孟某有旧疾,得带着徒儿奉药,才好与掌事畅谈。”
女子眉头微蹙,打量了一下萧璁:“无不可。”
说完,她的眼神轻飘飘扫过鸣秋和春姑娘:“此次看在孟先生面子上,掌事不罚你们,上楼去吧。”
接着转身便走,踏出门槛时侧头道:“先生的货可别落下。”
开门出去的时候,走廊里又多了不少鬼鬼祟祟的脑袋,不好事的也得看看是什么人又得了楼上贵人的青眼。闻人观一手推着门扇,哀哀地框在对门客房的门口,不知怎地脸色苍白。
萧璁扛起装玉俑的货箱踏入走廊,两侧围观的修士纷纷侧目让路,陆洄借着庞大货箱的遮掩,施施然路过闻人观,水墨一样的眼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看好你们家孩子。”
说完,他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擦身跟着女子离开了。
*
客船的一楼像一串串耗子洞,二层却极尽浪费,在甲板上生生造了个两进的小合院出来,云梦宗那位长老和榴花使各占两所主房,子夜歌弟子、楚秋山和云黎占了几个厢房,剩下的乐师和妓子都被塞进一溜廓房里。
陆洄二人再上来时,只剩下楚秋山对面的厢房,迎头就撞上她面若冰霜地抱剑闯出来。
领路的女子问:“楚姑娘做什么去?”
“我要下楼。”楚秋山姿态蛮横,“我不和云黎这种败类住在一层楼里。”
楚姑娘到底年纪小,虽然脸习惯性地板着,依旧什么心思都写的清清楚楚。领路的女子听了,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姑娘三思。”
陆洄看她连嘴角都没勾起来,不知道练的什么神功。女子继续道:“方才那小倌跳窗下去时,楚姑娘不是已经路见不平,教训过云公子了吗?姑娘是剑修,云公子是药修,谁输谁赢也不用猜。不过那些倒无所谓,只是如今仓促下楼,别辜负了我家主人的好意。”
楚秋山听闻,脸上更气出一层薄红:“你们要是连这样的人渣都请,我倒真不稀罕这份好意了!”
女子淡淡道:“姑娘自便。主人怕楼下鱼龙混杂,人心不轨,每夜上下楼的关口都是封着的。方才事出偶然,我才让春姑娘下了楼,如今我上来,怕是又关上了。”
说完,她毫不在意地侧身向前,冲陆洄道:“孟先生,您住这间。今夜已深,请先生在此休息,明日我家主人再有请。”
说是夜已深,实际已经快天亮了。陆洄把屋里环顾一圈,没说好与不好,躺下一会就没了动静。
他睡着时呼吸浅,好像动作大一点就会被惊扰,萧璁安顿好行李,轻手轻脚走过去替他拉上床帐,却发现他只半阖着眼,没有一丝表情。
萧璁看见了,却不出声问,只是伸出手指来试他的鼻息,手背在脸颊朦胧地扫过,随后被陆洄一把抓住:“懂不懂尊师重道。”
他被手心的温度烫了一下,没多惊讶——这孩子已经被两年前那次搞出了心理阴影,时时害怕他死,有的时候夜半惊醒也要摸脉搏,热乎乎地在他腕子上抓一把,好像害怕失去庇护的小动物,可怜又好笑。
就好像陆洄大约知道他为什么讨厌金鉴池和子夜歌一样,这种幽微的小心思已经在日积月累的相处间形成了一种隐秘的默契,他从不戳破,此时喝骂得有气无力,声音有些哑,更像纵容。
萧璁的指尖被他握住,惊弓之鸟似的勾起手指,慢慢才抽出来:“师父在想什么?”
陆洄被他规规矩矩的一声“师父”架住,无可奈何道:“鸣秋。”
对方俯下身,是一个认真聆听的好徒儿姿态:“他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