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中此刻狼藉遍地,他们几人分立房间两端,对峙着不发一语。半晌,麻袋终于慢慢抬起手,竟然朝着自己右脸而去。
陆洄眼皮一跳,没等动作,一道强劲的力道突地从外击穿门板,月白绫罗如奇兵天降,一下将双方分开。
木头美人琳琅姗姗来迟,朝陆洄行礼:“叫先生受惊了。这是子夜歌中个别宵小玩弄的奇技淫巧,不想竟被放出来伤人。”
在她身后,闻人满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来。
“个别宵小?”陆洄挑眉。
潘文质挣扎着抬头看向琳琅:“你是我子夜歌弟子,替那女人做事,分明才是逆徒。”
“我为主人做事,全为报恩,与宗门无关。”琳琅无动于衷,又对陆洄说:“我要带他去见主人,恕不能相送……这东西本出自先生之手,您自然知道它毫无灵智,全为人操控,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也待仔细甄别。潘先生,你也随我来吧。”
琳琅姑娘很少说这么一长串话,说完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陆洄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仔细看了萧璁一眼,“你”了一下,竭力平静地憋出一句:
“等会一块罚你。”
他要料理的事情还很多,不引人怀疑地混出镜中天、预备三日后的百仙会、盘点方才一团稀烂的闹剧,甚至还得拯救走失儿童,把闻人满给她小叔叔还回去——即便在江南已经安插了些人手,这些事也够烦了,直到又坐上回元霞山的船,他七上八下的心才开始找地儿落下,来得及顾一顾不省心的徒儿。
萧璁坐在船舱里,和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却像条棺材板一样不说话,好像神魂丢了一半。
他知道这人心中有执,萧璁幼时能依仗的对象并不多,设身处地地想想,陆洄能察觉他对自己有点患得患失的关心,只要没表现的太过分,他也乐得多纵容几分,像前几天一样半哄半糊弄地放过。
上北天这两年来,他自以为萧璁养出了些静气,已经没怎么见过犯病,可最近连着几次,天魔引发作的也太邪乎、太频繁了,不管是外物影响还是自身心绪使然,说没有原因几乎不可能。
对方不说话,陆洄也不知道怎么问,脑子便动得飞快,一会已经从“孩子没见过世面一时紧张”跑到了“有人要害我们”,马上又窜到“江南是不是和他犯冲”上,过会已经开始疑心自己对他管教太严,直到对方的眼睛终于死而复生地一转,才想起来问:
“闻人满牙还没换齐呢,她说的事我不敢信。你来说说,你在地牢都看见什么了?怎么搞成这样的?”
萧璁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他依旧沉浸在那种奇怪的状态里,身体不受控制,肺腑里有一股毁天灭地的癫狂杀意要破肚而出,浑身冰凉,肌肉僵硬得像石头一样。
从地牢出来以后,他一路担惊受怕,飞也似地破开重重迷障,破开芥子镜,和人大打出手,现在想来都仿佛梦中,只有那个带血光的念头仍旧清晰。
——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碰他。
这个念头像烈酒一样令人迷醉,烧灼得他肚肠火热,头颅中窜出一股迷乱的喜悦。萧璁定定望着对方脖颈上青紫的指痕,眼神失焦,淤血从一块变成两块,恍惚连成一大片。
想要把这块皮肉整个咬下来,让它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陆洄看他呆呆的,压下去的火气又卷土重来:“你是聋了吗?还是怕我吃了你?”
话没说完,萧璁突然肩膀一斜,脑袋歪向他肩窝。
向来挨他骂的只有乖乖听着的份,陆洄吓了一跳,下意识扬起手。
下一秒,这人却迎着巴掌绵软无力地栽进他怀里。
脖子上立刻传来一点异样的触感——萧璁的犬齿磕到了他突起的锁骨,彻底晕过去之前,牙尖轻轻划过那一小截皮肤。
“……”
陆洄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很难搞,决明子反其道而行之,彻底不管他,他也就觉得和人对着干没意思了,总之还是被人骄纵得太过,知道有人愿意花时间陪他鸡飞狗跳。
可萧璁的难搞截然相反,表面上从来不争不抢,什么事说一遍就够了,还要反过来操心为老不尊的师父,把天性里带着的戾气和偏执炸药一样往肚里塞,什么时候终于炸了一次,也先把自己炸个四分五裂,不一点一点掰开来看,永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反应过来之后,陆洄感觉锁骨有点痒,继而牙根也痒痒起来,他垂下手,那个没落下的巴掌轻轻在人脸上拍了拍:“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