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鸾徽一挥衣袖,起身缓步至殿中窗前,眼望宫外。
他背影微佝,发角鬓白清晰可见,竟不似传言中那般英毅无老。
他忽然笑了笑,低声自语般道:“瑾儿倒也稀奇,好些年不理宫中事了,这回却亲自留下来筹备宴席,说要给我‘惊喜’。”
“朕倒真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回头看秦斯礼,“你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可好了一些了?”
秦斯礼没有接口,只微微拱手退至一旁。
窗外风动,珠帘微响,天色正转黄昏。
太子之位既已启口,朝局必将波动。
他心知李鸾徽口中那句“帮他一步”,实则不仅是对李起凡的托付,也是对他自身的最后考验。
天朗气清,宫中花木繁盛,玉兰落尽,芍药方开。天光斜照至长乐宫中,殿内烛火未燃,却自有香气浮动。
长公主李慧瑾站在寝殿西侧的案几前,手中拿着一封小小的密信。淡青色蜡封未刻家徽,只用一根最普通不过的麻绳系着,封口处却用细银钩轻勾出一个小小的字:“回”。
她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眉目间并无惊讶,只有片刻静寂。
她缓缓拆开信,纸面上的字极少,只寥寥五六行,墨痕极轻,仿佛写信之人连笔力都克制到了极致。她看着那几行字良久,眼眸微垂,唇边却没有丝毫起伏。
风从雕花窗棂吹入,带动她鬓边的珠钗轻颤。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合起信纸,起身走到铜制香炉前,将那封密信投入炉中。纸张卷曲、翻飞,霎时间烧得极快,一丝烟雾顺着铜炉升腾而起,消失在空气中。
她没有看那火光,也没有回头。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内侍悄声禀道:“长公主殿下,尚衣局来报,宴会所需衣衫饰品已备齐,内膳司今晨开始演练菜式,礼部那边……也照殿下吩咐,将诸位宗亲入座顺序重新排了一次。”
李慧瑾只道了一声:“好。”
语气淡淡,没有情绪,也没有赞许。
“再去告诉他们,明日午后要开始试灯。正殿、东序、西序,全都点一遍。”
“是。”
内侍退下。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坐回雕漆玉椅上,指尖轻敲着扶手,眼神沉入琉璃窗外的晚霞之中。
此时,殿外又响起太监尖细的通禀声。
“周王殿下前来拜见长公主。”
她静了片刻,唇角几乎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道:“请。”
片刻后,一道身影踏入殿内。
周王李起凡身着深蓝色朝服,纹饰规制已然与亲王等列*。他姿态沉稳,步伐平缓,并无少年常有的张扬,整个人就像是积雪初融后的寒玉,温润之中藏着不可逼近的冷静。
“臣侄拜见姑母。”
他一揖到地,规矩周全,礼数极正。
李慧瑾看着他,目光中并无温情,反而像在打量一个棋局之中关键的棋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周王来此是为何?”她淡淡开口。
李起凡起身,神色平稳:“姑母许久不来宫中,侄儿前来拜访,只是因为思念。”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但不偏不倚地打在某个隐蔽的节点上。李慧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轻轻一笑:“你母亲当年,最怕你太聪明。如今看来,她怕得对。”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宴席将至,你父皇打算让你在百官前坐主位。”李慧瑾语气平平,“到时候说什么、怎么行礼、看谁点头、又避开谁的酒,你都心里有数了?”
李起凡点头:“知晓七八成。”
她又道:“那剩下的三成?”
李起凡垂眸:“看情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