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恨,只是怕。
他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是母亲沈皇后,是他的长史王俨。王俨为人谨慎,清正持重,虽无绝对权势,但尚可斡旋。
而他自己呢?在宫中被困如囚,外头朝局翻腾,西平集团、朝中诸臣、三省六部,连圣意都难以捉摸。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在这宫灯摇曳之中,静静等着看,自己到底会被推向皇位,还是……葬在路上。
风更冷了。他抱紧了披风,望向窗外夜色。
这长安城太大,大得藏不住一个“平凡人”的命。
禁宫的门轴老旧,每次开合,都发出一声颤抖的哑响,连铁都在这深宫里老去了。
李起凡听见门外人影晃动,熟悉的宫人低声喊:“殿下,送饭来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风裹着外面的新鲜空气钻进来,混着药香与米饭的热气,撞在他脸上。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在软塌上,目光垂着,看不见喜怒。
宫人小心翼翼将饭菜一碗一碗摆上案几。是清粥、炖牛肉、酥酿秋菊,还有一道温润的白玉汤,汤里浮着几粒枸杞,颜色极好。菜式无一不精,摆盘有序,显然是御膳房用心做的,不像是对待一个“被禁之人”的饮食。
宫人摆完之后,没有立即退下,而是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道口谕,轻声道:“陛下特意吩咐奴才转告殿下——外面风雨再大,都不如自己吃好、歇好,等事情水落石出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起凡听完,仍未说话。
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看了一眼桌上那几道菜,再看向门口那位宫人。那宫人原本垂首不语,忽而被他这目光一撞,不自觉后退半步。李起凡却笑了,淡淡道:“风雨再大,都不如好好吃饭?”
那笑意淡得像落在水上的一粒灰,轻轻一荡就消失了。
“是,陛下亲口说的。”宫人低着头,声音发虚。
“水落石出……”他喃喃复诵,眼底浮现出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不是怀疑,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疲惫到极致之后的清醒。
“你退下吧。”
“……是。”宫人行礼,快步退了出去。
门在身后缓缓阖上,“咯哒”一声,仿佛这宫墙再次把他与长安的人问风云,彻底隔绝开来。
他看着那桌饭菜许久。
热气在空气中打着旋,仿佛仍在努力地证明,这世上还有温度,还有活着的意义。他举起筷子,手却微微颤抖。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连这点动作都无法轻松完成。
今日,李文韬推十四皇子李起平当太子。
而他自己的案子还没尘埃落定,李起凡自己就被彻底“无视”,等于彻底“弃置”。
他缓缓地咬下一口饼子,味道极好,酥而不腻。他却觉得喉咙发紧,像是吞下了一整口的铁。
李起凡低头,视线落在碗中。他看见自己的脸映在汤水里,模糊、扭曲,仿佛也不是人了。
“我是被弃了么?”他轻声问。
无人应答。
整个宫室静得仿佛时问停滞。
他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初到边地的日子。
那时他也曾被“放弃”一次。陛下说他要“历练”,可谁都知道那是避祸,是权力斗争下的“转移”。
如今,十五年过去,他再一次被放弃,只不过这次,连解释都不需要了。
中书门外,一层寒意从地砖渗上来,尽管已是初夏,朝堂中人走出殿门时,身上仍余着凉。
朝会散得唐突,众人议论纷纷。
十四皇子李起宁由李文韬举荐为太子,朝堂诸人面色各异,有的紧随其后追问动向,有的低声私议,神情犹豫,脚步却比往常快了不少。
徐圭言出得殿门,有些恍惚。
她站在石阶上,望着清晨的阳光透过未退的薄雾,像是隔着一层纱。她听不太清下方议政堂前的声音,只听见耳边风声不断。十四皇子……她记得那孩子不过十岁,声气都未稳,如今却被李文韬亲自推上来……
“十四皇子?”她低声喃喃。
一旁李起年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和她并齐。他低声道:“怎么?你也觉得奇怪?”
徐圭言没回头,只是道:“一开始以为李文韬是要扶周王,结果扶的是最不起眼的十四皇子……那周王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