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脚步停在他身侧,视线只是淡淡扫过,没有喜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知结局不可逆转的平静。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案上的一封信——信封边缘被血水浸湿,墨迹有些晕开,但那四个字依旧遒劲分明:“圭言亲启。”
烛光映照下,这四个字像是带着火焰般跃动,它的存在,比尸体本身更沉重。
李慧瑾伸手拿起信,指尖略微停顿了一瞬。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低下头,盯着信封上的名字,目光深沉得像要看透其中隐藏的一切。
城外的风呼啸着卷过长安的夜空,吹动她的披风猎猎作响。那封信,像一枚尚未爆裂的火药,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堡垒的城墙在风雪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像一头濒死的巨兽。
夜色压得低沉,战鼓早已停息,取而代之的是偶尔传来的箭矢破空声与敌军在黑暗中交换的低语。
徐圭言立在城墙残破的墙后,披着已经被血与泥浸透的战袍,手中的长刀仍然滴着冰冷的水珠。
她的指节发白,却没有放下。城外的吐蕃军营火光点点,像一圈收紧的锁链,层层包围着这座孤立的堡垒。
兵力——她心里很清楚,这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们已经撑了太久。箭矢用得节省到只能射向最近的敌人;粮仓里只剩下一些发霉的干粮与坚硬的豆饼;受伤的士兵躺在临时的木棚下,血腥味与药草味混在一起,浓烈得让人几乎窒息。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般划过喉咙。绝望像寒潮一样从心底涌起。
自已的一生,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记忆忽然从某个温暖的地方翻涌出来。
那是她小时候,尚在徐府后园的日子。
阳光穿过石榴树的叶子,斑驳地落在青石小径上。她扎着两个小髻,手里握着一把木剑,挥得很笨拙,动作却认真得像个小将军。
院墙外,秦斯礼总是翻墙过来找她玩儿。
他总是笑嘻嘻地递给她一包用荷叶包的糖杏仁,说是从家中父亲的书房里偷藏下来的。
然后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边吃边看远处的纸鸢在风里飘荡。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未来会像那纸鸢一样,自由自在地飞。
可命运的手总是来得突然。
秦家巨变的那一年,京城的天空连日阴沉,传来的是一声声惊心的传闻。她躲在徐府的廊下,仔仔细细地盯着早已发硬的糖杏仁,等不到那个翻墙进来的少年了。
那之后,她的路,便不再有温柔的颜色。
她开始埋首于书卷与兵法,像是要用每一分才学去抵挡命运的寒风。
十七岁那年,她在科举中连中三元。那一日,徐府张灯结彩,父亲笑得须眉都颤,兄长们拍着她的肩,仿佛整个家族的荣耀都系在她身上。
徐府鼎盛的那些年,宾客盈门,座上无白丁。
茶香绕廊,琴声盈耳。她穿着新裁的青衫,行走在廊间,心里满是对未来的笃定与昂扬——她要做的,不只是徐家的女儿,她要在朝堂上留下属于自已的名字。
她入了户部,做了校书郎。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见官场的全貌——表面的文雅、诗酒与清谈之下,暗流涌动,人情交易像看不见的丝线,牵动着无数人的去留与命运。她学会了在笑声里听弦外之音,在一盏茶的功夫内,衡量利弊得失。
就在她最风光的时候,她去了凉州——与秦斯礼重逢。
那是西北的风,带着砂砾扑在脸上,疼得发热。
他竟然成了曾经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他们之间隔着多年与无数变故,可当四目相对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石榴树下的午后。只是,她已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这一生,追求的是何物?
可如今,这一切将以何告终?
城墙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她睁开眼,抬头望去,夜色深处的敌军火光正一点点逼近。风里带来战马的鼻息声和兵刃的碰撞。她知道,最后的冲击就要开始,而她手下不足千人的残兵,早已疲惫到极限。
她用力握紧了刀柄。掌心的皮早被磨破,血渗进刀柄的缝隙,染成暗红。
如果这是结局——她愿意站着死。
她曾为自已追求的一切,付出所有。
那就让她为这份追求而死去,死在自已守护的城墙上,死在她愿意用一生换取的旗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