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在。”世里雪鹘身形一挺,按刀拱手。
“点齐你手下最精锐的百名斡鲁朵宫卫,即刻出发,直奔褚特部所在。以王庭名义,召拔里神肃火速来大定府面陈乌隗部之事。”
述里朵语速极快,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若奉召,则一路‘护送’,严加看管。若敢有半分推诿拖延,或见其部有丝毫异动……”
她五指猛地张开,又倏地收紧,做了一个虚空扼喉的手势,面色如覆寒霜,“就地格杀,提头来见。本后只要结果,不要活口。”
“遵命!”
世里雪鹘眼中寒光暴射,再无半分迟疑,躬身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帐外,迅速没入外面呼啸的风雪之中。
沉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帐内只剩下惴惴不安的世里奇香与一脸凝重的大贺枫,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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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都斤山。
狂风卷着雪沫,疯狂抽打着耶律剌葛那顶象征着“大可汗”的巨大金顶毡帐,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呜咽声。
帐内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马奶酒酸腐气味,与汗臭、未燃尽的牛粪气息混杂一处,沉闷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耶律剌葛踞坐在铺着熊皮的矮榻上,醉眼朦胧,面皮因酒意和炭火烤炙泛着不健康的潮红。面前矮几杯盘狼藉,油腻的羊骨和泼洒的酒渍混作一团。
下首位置,自称晋国使者的奎因盘膝而坐,一身灰褐色皮袍毫不起眼,神态却异常从容沉静,与帐内粗鄙狂乱的氛围格格不入。
对面,假李裹着厚实的玄色大氅,大半张脸隐在风帽的阴影里,只余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二人。
奎因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羊皮地图,手臂一展,将其平铺在被他擦拭掉油污的矮几上。他手指精准地点在云州的位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帐外的风雪与帐内的嘈杂。
“晋王诚意,以此为证。精骑三千,粮秣十万石,已悄然囤积于云州仓廪。只待可汗大军东出,一举牵制住述里朵主力于漠北,吸引秦王麾下元行钦出兵。届时……”
奎因的手指沿着阴山山脉轮廓缓缓向东划过,最终停在白登山东北,“我晋国铁骑,便可如利刃出鞘,自云州直插漠北腹地,与可汗南北呼应,共灭草原王庭,平分这万里河山。”
耶律剌葛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地图上标注的粮草甲胄符号,贪婪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若有晋国这实打实的支持,确乎无需再看李茂贞那厮的脸色。这三千骑、十万粮,正是雪中送炭。
恰在此时,一名侍从低着头,脚步匆匆穿过帐内醉醺醺的部族首领们,附在耶律剌葛耳边急促低语了几句。耶律剌葛眼中醉意骤然褪去几分,浑浊的眼珠转动,掠过一丝炫耀式的狂喜。他大手一挥,声若洪钟:“让他进来!正好也让晋国的朋友看看,本汗在这草原上,可不止一条路!”
他刻意拔高的音量,既是对奎因的展示,也似是说给阴影中的假李听。假李风帽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依旧无语。
毡帘掀起,一个裹着褚特部传统皮袍、满面风霜的使者躬身而入。他目光飞快扫过帐内,在奎因和假李身上短暂停留一瞬,随即面向耶律剌葛,右手抚胸行礼,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急切:
“伟大的可汗,我部夷离堇命奴婢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带来他的诚意与请求。”
“说。”耶律剌葛撑着矮几直起身,努力摆出睥睨之姿。
“我夷离堇愿为可汗大业,效犬马之劳。他将亲自动手,替可汗拔除不支持您的钉子,并在王庭心脏狠狠搅动风云,让那太后首尾难顾。”
使者语速加快,眼中燃着狂热,“事成之后,我夷离堇只求可汗两样东西:八大部中,乌隗部与突举部的草场和人口,尽归我夷离堇统辖;以及……事成之后,请将漠北大萨满、尊贵的奥姑耶律质舞,赐予我夷离堇。”
“奥姑?”耶律剌葛明显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仿佛听到了极其荒谬又极其有趣的事情,“哈?好!有胆色!本汗允了!”
他大手一挥,仿佛整个草原已在指掌之间,“只要拔里神肃真能办成他承诺的事,莫说乌隗、突举二部,八大部之外所有大小部族,任他挑选!本汗以长生天之名起誓,未来的草原,只会有他拔里神肃一个至高无上的萨满!”
使者脸上瞬间涌起狂喜的红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可汗隆恩,夷离堇定不负所托!计划已定,半月之内,褚特部将从草原上彻底消失!而所有指向凶手的线索,都将隐隐引向元行钦及其麾下。届时,王庭必然震动,人心惶惶。正是可汗您高举义旗,出师漠北,直捣王庭的绝佳时机!”
“引向元行钦?好,妙极!”耶律剌葛醉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猛地一拍大腿,“告诉拔里神肃,放手去干!本汗静候佳音,随时准备发兵!”
使者心满意足地躬身退下。帐帘垂落,再次隔绝了风雪。耶律剌葛志得意满地转向奎因,抓起酒碗猛灌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如何?晋使。本汗的盟友,可不只你一家。这草原的水,深得很。只待拔里神肃这把火点起来……”
奎因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从容,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桩寻常交易。他缓缓收起桌上的羊皮地图,重新仔细包裹好,收入怀中,对着耶律剌葛微微颔首:“可汗手段,令人叹服。晋国承诺不变。只要可汗大军一动,吸引述里朵和元行钦的注意,令王庭自乱阵脚,我晋国大军即刻便会兵出阴山,与可汗共襄盛举,永绝后患。”